赶街纪事(张才富) 赶街,也叫赶场,就是到街上去买卖东西。乡村的集市在过去的每个公社,也就是现在的每个乡镇一般都会有,只是区别于大小而已。那些人口相对集中,又处于交通要道上的街市,场口肯定是热闹些。 也许是江汉平原的乡村经济发达、且人口稠密的缘故,这里的街市与其他一些地方不同,不是固定在一年的某些天,临时在某一个场所去举行,而是天天都有街市,天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的人,或买东西、或卖东西、或打听市场行情。 这里的街市大多是在天麻亮就开始了买卖,上午九、十点钟也就散场,人称“露水街”,也就是早晨草上的露水被太阳晒干了买卖而结束。 集市上的交易主要是以当地土特产为主。天不亮。附近的农民就挑着自家种的瓜菜、捞的鱼虾、挖的莲藕、收的杂粮、禽类蛋类等,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在一条露天长街的两边占得有利地形把物品摆好,等待着天亮后顾客来买。把卖得的钱换些生产农具和生活用品,如镰刀锄头、扁担连枷、食盐酱醋、牙膏肥皂、锅碗瓢盆之类,也少不了砍几块锅盔,扯几尺花布,打几斤烧酒,带几包粗烟……. 山里人赶街是背着背篓,而当地人赶街习惯提着竹篮。提篮子上街买菜是当地的一道风景。买鱼割肉先从鱼买起,鱼行和卖小菜的是连在一起的集市。旧时鱼塘里养殖的少,集市上的水产品都出自江里、湖里,野鱼多。有撒网捕的、鸬鹚叼的、卡钩钓的,从河里刚下船不久的鱼,谓之“新鲜鱼”。卖鱼人说的那些行话,也叫“黑话”,局外人是难得听懂的,如“月半”,指的是一元五角价钱等。卖鱼人用桐油涂过的木桶装鱼,靠水的振荡给鱼供氧,谓之“活鱼”,多以卖当地盛产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为主,无鳞鱼如鳝鱼泥鳅、乌龟团鱼这些,那时喜欢吃的人不多,卖的人也少。小鱼小虾扒堆卖,乡村老鼠多,养猫的人多,买猫鱼的人也多。 “种田的纳粮,做生意的纳行”菜行里有菜老板,鱼行里有鱼老板,那时叫市场交易员。农民来到集市出卖自己产品,买卖双方谈妥价格后,由交易员过秤,收取一定的成交手续费,多是由卖方来承付。相比之下,杂粮行、仔猪行拿到手续费要高一些,牛马行最高。也有不收的,如卖劈柴。 计划经济年代,乡村的集市都有供销社设在此地,也叫供销社综合门市部。职工叫“站柜台子”的,出身好、表现好,初中文化以上的男女青年,经贫下中农代表推荐,有关部门审查合格,被充实进财贸队伍里,上岗工作后,慢慢转正为拿工资、吃“县定销”。供销社一般设有杂货、百货、文具、五金、匹头、收购、农资等柜台,货架上样样俱全。为了更进一步方便农民,还在各村开有代销点,统一配送、统一价格。 那时的供销社饮食店只经营早点,以面食为主,如锅盔、油条、发糕、水煮包、糖饼子、盐饼子、碱水面、包面汤、端午炸虾馓、中秋烙月饼….. 天蒙蒙亮的时候,饮食店的白案师傅们就开始和面粉、剁肉馅,上锅开煎。这里的水煎包是以肥瘦相间的新鲜猪肉、时令蔬菜、莲藕、豆干为馅料,用平底锅煎制,包子皮呈金黄色,酥而不硬,香而不腻,皮薄馅嫩,回味无穷。吃着锅盔,喝着粉汤,像“散神仙”。 记得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用板车拉棉梗到饮食店去卖,为我筹集学费。先一天别人卖的是五分钱一斤,今天店老板说只用三分收,一大车棉梗,离十几里地,父子俩清早拖来,汗流浃背的,明摆着的是店老板掐着干,他知道你是不会拖回去的,不卖也得卖。父亲来火了赌气说:坚决不卖!蹲在了一旁抽烟。我叫来店老板一捆捆的过秤,为了学费,父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得远远地看着。一板车棉梗过完秤后,当店老板把他记录的码单、要拿到饮食店会计用算盘合计总数时,我叫住店老板说:拿我用笔先加一遍。店老板递给我记录的码单和笔,我接过后,将身体有意地背着店老板,把码单上的第二位数字能改的都改了,如有几捆棉梗是20斤,把0改为6或9,就变成了26或29斤;31斤改34斤或37斤;23斤改28斤….. 店老板再拿着码单叫会计用算盘合计总数时,只会多出,棉梗的价钱也就再不是三分钱一斤了。我哪里是用笔加数字,完全是为了改碎码字。想起那“饥饿起盗心”的年月,不觉得又气愤那些人,在自己的道德上又愧疚! 乡村的集市是没有肉案的,要割肉得到供销社食品早早排队才能买到。当地人把肥肉当好肉,因为肥肉能做蒸肉,也能炸油炒菜。割肥肉时,卖肉的营业员总要千方百计地搭些花油、脆骨、泡皮、内脏等。也讲人情世故,如果你是熟人,那自然由你挑挑拣拣,指到哪里刀就割到哪里,正中你的心意。如果你是“八竿子打不到”的生人,有时候排到了自己,营业员说肉卖完了,那是给某某留的;即使是割上了,也要搭些零头肉,也少秤,拎回来那截扎肉的谷草绳也卖了肉价钱。 于是也就有了“四舍五入”的割肉法。那时的猪肉每市斤七毛二,用“四舍五入”去割,七毛钱是可以割得一斤肉的:即分五次,每次割二两,每次舍四厘钱,五次就可以省出二分钱来。人们这样去做的目的,是对那些欺生、开后门卖肉营业员的一种刁难和报复。 计划经济年代,扯布要布票,割肉要肉票,买早点要粮票,还有糖票、肥皂、煤油、火柴票等,这些票证都是计划经济对农业统购统销下的产物。 赶街时,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与下地时不同,讲大方体面。男的剃的是东洋头,镶金牙齿;女的梳的是飞机头或挽盏,头发上摸棉油,戴环子,涤红鼻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赶街的人流中,男人穿银灰中山装,脚穿黄解放鞋;女人是天蓝大襟衣裳,红绣花鞋;年轻人穿着草绿色的军装,白回力鞋……黑色裤子为主打,一条街就这几种颜色。 综合厂是当年人民公社最大的集体所有制企业,也设在街上,一排矮小平房设有多个车间,有木器、竹器、锯板、打铁、五金、缝纫、理发、刻章等,那时的酿酒作坊也挂靠在公社综合厂。综合厂职工来自民间的那些能工巧匠,拿合作社同等劳力工分,生产队分口粮。人们赶街时也经常去光顾综合厂,在理发店剃头,在竹器社去买顶斗笠,在铁铺去打几把镰刀,刻枚私章什么的…..集街上还有邮电所、卫生院、兽医站、棉花采购站。 集市上也有算命的、卖老鼠药的、卖狗皮膏药的、拔牙的和取痣的等各个行当。算命先生都是盲人,“先生”二字在旧时是对有道德、有文化的人的称谓。如中医被称作先生,老师也被称作先生等,道教算命的也在其列。算命先生身穿长袍,头戴瓜帽,挎一个布袋,里面装些算命用的工具,如胡琴、纸签等。左手握着一根竹竿探路,右手提着一面铜炯子,就是捆绑着丁字形锣锤的铜锣。业务有起名、抽签、摸手相、排八字、择黄道吉日……也少不了劝人向善,息事宁人。真是天生人,必养人,天无绝人之路。 最有趣的是那些操武卖艺、销狗皮膏药的,在地上用石灰划出大圆圈,上身脱得光光的,胸脯被手掌拍得通红通红,满嘴的吐沫星子乱飞。大声在人群中吆喝着:各位,我家祖传的狗皮膏药,专治腰痛、腿痛、筋骨痛,关节炎、骨节炎、风湿……浑身的痛都治。谁要是腰疼、腿疼就来一张,治不好不要钱! 赶完街的人路过,一个个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凑热闹。农村里发劳伤的人多,在那缺医少药年代里,也有不少人掏出钱来购买。 那个时候,赶街是一种幸福。逢年过节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整天都不散场。如今的乡下,至今还延续着过去赶街的乡风乡俗。从祖祖辈辈年年岁岁的赶街中,可以看出当地农村生产条件的变迁,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时也反映着一代一代农村人的心理变化。现在人们去赶街,已经不是纯粹为了买东西,把赶街当作一种休闲风情,于是就有了今天社会活动中心的步行街。 (2013.01草于北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