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母亲

蕴玉山辉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3-3-14 12:29:59

我母亲的手巧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我记得在八十年代初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位孙姓的老爷爷会做衣服，于是我母亲便带着两块钱的学费，和村里另一位妇女，一起到孙爷爷家去拜师学艺。母亲学的极其认真，满满地记着一本子的笔记，为了方便记忆，巩固学习所得，母亲还裁剪了很多硬指板，上面记上裁衣的要领和数据，闲着每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很快母亲就以“优异的成绩”出徒了。出徒那天，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拿着家里平时恨不得一分颁成两块花的零钱，步行着，到八里开外的镇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上海服饰》，回家后就依着样子做起来。有了这个手艺，所以每到腊月的时候，东邻西舍就会拿着买来的布央求母亲给他们做衣服，母亲从来没有拒绝，也从来没有要过别人的钱。由于母亲做的衣服式样好，手艺好，穿着得体，一传十，十传百，三里五乡都知道母亲做衣服好了，让母亲做衣服的人更多了，母亲仍然没有要过别人一分钱。

我和弟弟是最幸福的。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总会给我们做式样新颖的衣服，大年初一走在村里大街上，不知得到了多少羡慕的眼光。

母亲的巧手还表现在她很喜欢钩织上，别人钩织的花样，母亲一学就会。小时候，我们穿的花样翻新的毛衣都是母亲织的，毛衣旧了破了，母亲就拆了，给我们织成毛裤，毛裤破了，就几条搭配起来再织一条。我记得我在青岛刚安家的时候，母亲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一针一针为我钩织了一个沙发的搭巾，乳白色，图案精美，式样大方。每当有朋友来的时候，都会问上一句，在哪里买的。我就会自豪地说，这是我妈妈钩的。每当这时，朋友都会打心里佩服妈妈。

其实，这些巧手都不算什么。妈妈最大的巧劲就是特别喜欢旧衣改造。母亲兄弟姐妹九个，有城里的，有农村的，家境都还不错。因为母亲这一爱好，亲戚们那些过时、送人又觉不妥的衣服总爱往母亲家里送，让母亲随便撕扯利用。所以，母亲家里便成了一个旧衣集纳所。时间久了，母亲也不愿意收这些旧衣服在家里占地方，但是想想好好的衣服扔掉怪可惜，只好都收下了。

对于家里集纳的旧衣服。母亲的做法通常是，先把衣服分拣。按质地、颜色分成上中下三等，然后物尽其用。颜色差的，吸水性强的，做成了拖把（所以母亲家里从来没有买过拖把）和抹布。布面大的，裁剪一下，缝合在一起，做成一个炕席下隔尘的垫毯子。颜色鲜艳的，就一点点地拼凑做成沙发垫子、椅垫、鞋垫、枕头套子等等，母亲拼凑的很有章法，都是布料有序排练成统一的精美图案，跟买的一样好看，我知道光我们一家三口就不知道穿破多少母亲做的鞋垫。还有料子厚实的，母亲就改造成了各种形态各异的时尚马甲，还送给我两个。我还记得我生孩子时，医院发了一个纯棉的婴儿包被，带有一个帽子，有袖子，前面系带。孩子出院后，正赶上夏天，到了冬天孩子大了，基本上也用不着了，就连同我的旧衣服一起拿到家里了，我母亲就把这件包袄加长了袖子，帽子加上了与袖子相同颜色的帽檐，颜色和衣服很搭，前面淘了扣眼，缝上了一排纯白扣子，系带仍保留着，做成了一件非常时尚大方的纯棉袄，这件棉袄我实在喜欢，又拿回了青岛家里，后来一直穿到女儿幼儿园大班。这里还有一个插曲，有一次，我和女儿在街上走，有一位女士一直在打量着我女儿的这件衣服。后来，她问我，你女儿的这件外套棉衣是不是海慈医院生孩子发的小包被，我说是。她说她也有一件，也是在海慈医院生孩子时院方发的。她又好奇地问我，你给改造的吗？这么漂亮，市场上买都买不到。我说是我妈妈改的。说到这里，她对身旁一位老年妇女很惋惜地又带有埋怨地说：妈，我们的都送人了，你也不知道给改造改造。

当然，我的衣服被改造的就更多了。每每不愿意穿的衣服拿回母亲家，母亲总会埋怨我一顿，说：看看，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些衣服，净浪费钱了。然后母亲告诫我，女人衣服不再数量多上，全在搭配上。

因为是自己孩子的衣服，再加上全是八九成新，母亲不嫌弃，基本上都是改造一下自己穿了，改得非常得体时尚，去村里老年活动队跳舞的时候，人们总以为母亲又买了新衣服，在她们的印象中，母亲是天天穿新衣服的。有一次，我回家又带回一件毛衫外套，母亲责备我说：又什么地方坏了。我说，前面有一个地方刮破了，嗖线了，我缝了缝，不好看，不要了。母亲拿着这件衣服端详了半天，很快找了个钩针，用相同颜色的毛线给我钩了个蝴蝶结，缝在上面。这样一改，衣服反而更漂亮了，我又把它拿回自己家里穿，一穿穿了好几年。

母亲常告诉我，自己不穿的衣服可以改造一下给孩子穿，我说上班忙的，哪里有这个闲工夫，不如买一件痛快。有一次，在婆婆家小住，突然心血来潮，要将自己一件旧衣服改造一下给女儿穿，公公知道了这事，通过婆婆传话给我：现在连农村的孩子都不穿改的衣服了，咱又不是买不起，别做了。我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儿，就彻底放弃了改造旧衣的念头。

当然，母亲的节俭巧手与精打细算，还是很好地彰现了经济效益的。

那些我们小时候的年月，父亲出海，早起晚归，家里的农活基本都落到了母亲身上，母亲要做农活，养育我和弟弟，还养了两头大肥猪，又要夜以继日地钩花（胶东一种手钩艺术）挣取零花钱，同时，又要克勤克俭、物尽其用地改造任何一块布料，装扮家庭，让整个家庭更加温馨有质感。常常我和弟弟睡到半夜，就被“嗒嗒”的跑缝纫机声惊醒，以至于我每每回忆童年的时候，总是伴随着缝纫机的声响。

父母供我和弟弟上完了学后，在高房价、多数人农村人望尘莫及的城市里，没贷银行一分的款，给弟弟在烟台市中心，买了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新房子。当买房子的新闻在村里传来后，村里立即炸了锅，他们讨论纷纷，意思是同是出海打鱼的人家，挣的钱都在平时的日子里被疏疏拉拉地花掉了，唯独我们家，把钱攒下，用在了最该用的刀刃上。他们还戏称我父母，你啊，老李，真是个不冒烟的土财主啊！

母亲的巧手持家，实际上早被我忽略了。我也从来没有想到去盘点这些事，甚至还以为母亲的行为太老土了，羞于说出口。现在网上、报纸、杂志大到国家高层小到平头百姓到处都在谈论“厉行节约、反对浪费”，节约渐渐地成了一种时代风尚，我们的好友圈也在津津乐道废物改造这一个问题，在她们手上，废灯罩、废牛奶盒子、废矿泉水瓶都能变废为宝，把家里装扮的熠熠生辉，我这个妻子母亲也常在想如何以最大的节俭来持家，这使我终于有机会反观母亲的巧手持家，越想越感动，越想越难受，母亲身上所具有的这样伟大品德，竟然在长达三十多年的岁月中被我忽略。

我决心学习母亲，从我的一件穿瘦的黑色低领打底衫开始，给女儿穿领口太大，温柔的灯光下，窗帘静垂，女儿在自己的小屋里安静地看着书，老公倚着床上的被在学习电脑里的资料，我靠在老公身旁，拿出衣服和针线，开始了旧衣的改造工作。我仔细测量，穿针引线，在领口两旁对称地打了两个褶，又得体又时尚。女儿非常喜欢，我则非常满足，因为凝聚了自己的巧智，与买来的衣服带来的观感上的喜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我第一次感觉到改造的过程中所放逐的那份恬淡的快乐——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这种快乐已经被荒陌已久了。我似乎隐约地懂得了，节俭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伟大的情操问题。

谢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