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山一峰 于 2013-4-21 21:21 编辑
早餐桶抬进来了,一桶是馒头,一桶是牛肉米粉。结果自然是米粉没了,馒头都还在。叫几个学生拿馒头去吃,都摇摇头说吃饱了。眼看着着一大桶馒头就要进泔水桶,心里钝钝地痛起来,想起自己跟馒头的一段恩怨。 那时刚上高一,我们在学校搭伙吃饭。模式是自己背大米去食堂过秤,按斤两交炭火费由食堂煮熟,再买菜下饭。在学校搭伙的有两类学生,一类是华容区本地学生,背来的是大米,煮熟的自然是米饭;一类人是市区来的寄宿生,不种粮食,带来的是粮票,煮熟的却是米饭、稀饭、面条和馒头。这个粮票是好东西,写着一斤、两斤或者五斤、十斤面额,却可以在规定的流通地区范围内兑换成一切种类的粮食,比我们的大米神奇多了。学校食堂用它兑换鸡蛋和白面,改善学校教师们的伙食;捎带着给市区学生蒸馒头,以示鼓励和优待。 于是食堂早餐队伍就出现了两列。一列老长的是华容本地学生,排队打米饭;一列短短的是市区学生,排队打稀饭和馒头。那时的馒头在我印象中长的非常可爱。什么样子倒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拿在别人手上,气味迷人颜色白嫩,风情万种勾引我这涉世不深的少年。 我家的大米在学校食堂仓库住了几天,已变成黄黄的陈米,煮熟了一股霉味,跟别人娇美的馒头天渊之别。看着别人嚼着香甜的馒头,我口水横流。 我要吃馒头! 吃馒头不容易啊。学校给有资格吃馒头的城里学生每月配发小灶进餐证。那是学校油印的票据,骑缝加盖学校公章后生效——只要再交五分钱,就可以吃到一个又香又白的馒头了——每个月按进餐天数配发票数,一天一张,绝不多给,所以没得买,也没得出让。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那天拿着同学那里借来的小灶票正端详呢,突然心生一计:我干嘛不画一张!我们试卷的纸质跟小灶票一样,红圆珠笔和钢笔我是现成的。说干就干,那个早自习我裁下试卷天头和地头的纸条,开始追求我的馒头。早自习一个小时,我埋头苦干。虽然废品若干,最后还是有一张看着不错。我拿着我的赝品,满怀对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的热望站在馒头队里去了。那天,在米饭队员们的羡慕眼神中我买到了馒头,口水浸满每一口香软津甜的馒头,滋味之美至今难忘。 好景不长。班上早自习画小灶票的越来越多,以前书声琅琅的教室现在基本无声。因为自习课老师们不会来,画家们的工作自然没人打搅,苦的是食堂,蒸的馒头渐渐不够卖。食堂大师傅暴怒之下悲剧终于发生了。 那天我站在越来越长的馒头队里,对队伍的长度也是胆战心惊。好在到了我面前还有馒头买,可是我后面哪一位就惨了——馒头断货了。偏偏那是一位正宗的馒头队员。食堂大师傅看着老长的队伍,又气又急,嚷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交假票买馒头!骗馒头吃!我要告诉你们班主任!年纪轻轻的不学好!”那位一听就急了,没吃到早饭还被骂一顿,换谁都不舒服,顿时跟食堂师傅吵起来。食堂师傅一把抢过他的票,说:“看看,你这就是假的!背后还有一个黑点!”拿过我刚交的票在他面前抖着,厉声道:“这才是真的,你看清楚了!”我心里暗暗叫苦。背后有黑点的才是真货,那是出借原票的人做的记号。大闹一场的结果是我被供出来,班主任把我捉去了。 班主任姓谢,对法律情有独钟,据说现在已经到了法制办做主任去了。当时他第一句就是:“孙昊,你犯法了!”我顿时全身冰凉。他慢慢解释给我听,说小灶票是国家票据,画假票就是伪造票证。我犯的是伪造票证罪。我感到我已经要坐牢了,不知道该判几年。幸好班主任又解释说,我还是学生,只要不再犯,公安不会抓我。 谢天谢地!我感激涕零走出班主任办公室,从此早自习再不画小票了,改为深研《法律常识》。翻烂了课本,终于没找到具体法律条款。但是我还是思念馒头。我想到另一个办法:从家里背来大米,交炭火费后换成饭票,再跟城区同学换粮票。我汗流浃背辛勤地把大米往学校背,很快就积累起两百斤全国和湖北省粮票。我终于可以合法吃馒头了。我还憧憬走遍全省乃至全国都能吃馒头。这时,国家颁布法令:粮票停止流通。馒头终于可以敞开供应了,我的两百斤粮票一夜之间成了历史文物。 看着学生们遗弃在保温桶里的馒头,我慢慢弯腰拿起一只,放在嘴里细细嚼来。一种熟悉而陌生的香甜滋味缠绕在舌尖,一种苦涩却在心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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