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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登载台湾联合报今年二月十八日D3副刊,描写人性善良的一面,自己同胞血浓于水,温暖的光辉充满人间,值得针砭肉欲横流当今的功利社会。题目:重庆一夜,抄录如下:
「你先别急,坐一下,我打几个电话看有没有地方让你住一晚的。」身材瘦削、素昧平生的中年妇女安慰着对我说。
我把大背包从发疼的肩膀上卸下,连同颇有份量的手提包一同搁在靠墙的小板凳上。不远处的昏黄灯光下,小木桌后坐了个面无表情、双眼直盯电脑的公安人员,旁边几位大包小包的男子,正等着以他们手中的身分证办理登记,入住一晚几十块人民币的小招待所。
就是这位公安,刚刚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我的台胞证。他坚持我得去涉外宾馆。附近数十家,甚至上百家的小旅馆都归他管,我完全无计可施。
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疲惫。这次从北京搭硬卧火车下来,日历翻了两页,半夜十二点多被乘务员从被窝里叫醒下车。一出站拥上一群手持「住宿 」小纸板、争相拉客的妇女。在惊觉这不是我之前曾造访且熟悉的老重庆车站,而是启用没几年的新北站后,只得乖乖跟着其中一位走,因为放眼望去,一栋栋沉睡在黑暗中的高耸现代化建筑中,完全不见旅社的影子。
在一段不短的路程后,我们拐进了这个四周都是钢筋水泥大楼的小广场,但没想到我的台胞身分却让我吃了闭门羹。
但我是绝不考虑住涉外宾馆的。打从一个月前由上海出发,经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歇脚的十几个城市中我从没住超过25块人民币的,我可不想在剩余的半个月旅途中破坏了这个好不容易维持的纪录。涉外宾馆?那可是我半个月住宿预算都不止啊!
在好一阵电话努力后中年妇女终于放弃了,带着歉意的脸庞说明了没人愿接收我这烫手山芋。无奈的她打算回车站去再扳回一些业绩。而我也打定主意今晚暂时栖身车站,明早再做打算。在一群旅客中捡了个「呆胞 」,(中年)妇女虽为自己的运气不佳懊恼,仍好心建议我去售票大厅,那里对一个单身女子来说比较安全。
老实说,这辈子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流落在异乡车站过夜。心情颇有些忐忑,却又难掩冒险的兴奋,不知等待在眼前的会是什么。
偌大的重庆北站售票厅看来干净明亮,出人意料之外的却是连张椅子都没有。我不由怀念起台湾的火车站,那里即便是再偏远的乡间小站,都有足以安慰旅人疲惫身心的座椅。而大陆无论任何城市,若无车票和证件,连火车站都不得其门而入,所有的亲情牵挂和纏绵纠葛,都只能在高不可及的站墙外上演。
正在犹豫,发现售票厅四周落地窗内紧贴着地面,有一排低矮的大理石平台,其中仅一小方空间仍虚位以待,其余或倚或卧早已睡倒一批人。我喜出望外地冲向那最后的空间,用因激动而微颤的双手掏出湿纸巾,将今晚得之不易的「床位」彻底擦了个干净,然后兴奋地将行李安排稳妥,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出,对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有时再卑微的获取都可以是极大的喜悦。这般轻易知足的人生对我来说很陌生,一旦体会却感到震惊和一丝难言的凄凉。
售票大厅的时钟指向两点,没想到一番折腾一个多小时就过了。沉静催人眠,正当努力和周公拔河时,一个女声把我唤回了现实。
「要住宿么?」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我面前问。被不公平对待以致流落车站的怨气突然被激起,我仰头没好气对她说:「当然想啊!但你们却不让住。」
主要是为了赶走瞌睡虫,同时也试试看有无可能为今晚这场困局杀出一条血路,我顺着她的问题把来龙去脉说了番。这时陆续又围上来几个人,提的问题也多了。「你的同伴呢?」「一个人旅行多没意思啊!老公呢?」 「干啥不结婚呢?」最后,连隔壁那原本好梦的大婶也被吵醒了跟着来凑一脚。
那画面想来一定很有趣。我坐在地上,前面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抛出一堆问题,一面建议我花20元在车站边租个躺椅休息,一面又认真地解释不是不让我住,而是如果被查到可能只有关门大吉,喝西北风的命运了。
「你今年多大啦?」终于,这一路上必被问到的问题出现了。紧跟着一如所料:「你这白发是真的染的?」显然我的样子把他们弄糊涂了,但我都未回应。
就在此时,一个女声传来:「你告诉我你的实际年龄,我就让你住我家,不用钱。」我眼晴一亮,盯着这位好奇宝宝一再确定自己没听错,然后把我的台胞证翻给她看。在一阵惊呼声中,这位大姊沉沉静了几秒,突然右手往前大力一挥,豪爽地说了句「跟我来吧」,我半声不吭赶紧拎上所有家当,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跟着她踏出了售票厅。
(十弓月按:休息一下,喝口茶,继续看精采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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