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土黄梅:购书喜与购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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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得一本好书,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那还是在好多年以前,1978年吧，我在武穴市郊一家工厂工作.听说市新华书店有长篇小说《牛虻》卖.我便起了个大早,那时工厂向市内没有公交车,我只能且走且停地向过往的车子招手,希望他们能发发善心捎带上我一程.可是,一上午过去,我都没有唤起一个司机的同情心。我靠着自己的11号走进了城里.

我找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书店的营业员在柜台里捧着搪磁碗正吃午饭.那时,书店还没有开架服务业务,书架都设在柜台后面,读者购书,为了跟书架拉近一点距离，就只有上身爬在柜台上,凭自己的视力去努力寻找自己要购的书.这是视力好的,视力不好的……有一副漫画画的好，举着望远镜，隔着柜台像战场上的指挥员，向书架上瞭望。

我等那营业员把饭吃完，就向她说：“购一本《牛虻》。”

她一边喝着开水，一边走过来问我：“流氓？……什么？流氓！”

我向她说：“是《牛虻》而不是流氓，这是一本书名，是爱尔兰的一位名叫伏尼契的作家写的一本书……”无论我怎么说，她只是摇头装呆，直不明白我说的话。我走了二三十里路进城来，到这时连口水都没喝，就是为了买这本书。按捺不住，也是情急，我的声音大了起来，她干脆就说没有。这令我很生气也很失望，我们吵起来，幸好有一位年长的走过来对我笑笑说：“有！这书没上架，你如果是工厂的工人，最好跟你们厂工会图书室的管理员说一声，让她开介绍信来……”这下我懵了，原来这样的书只卖公家不卖私人。这位老年的营业员给了我一个很体面也很尴尬的台阶下，我只得悻悻而退。

直到1995年，时隔一二十年，我到九江工干，在江边一个旧书摊上看到一本木刻封面的《牛虻》，我以1元钱的价格买下了它。捧在手里，看它揉皱的封面，和里面卷角的张页，想起自己当年热烈求购的心情，和经历的那场尴尬，喜和忧就全部和这本书一样满带沧桑……这就是当年读者热读的，书店热卖的一本书，终于时过景迁，从书店的书架流落到地摊……九江，九江真个是离人集散又惆怅的地方。在这古浔阳，又名江洲之地，唐代有一首诗——琵琶行，是白居易的吧？那个弹琵琶的歌女和江洲司马不是有一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邂逅吗！

说到购书，随着市场的开放，那一家书市不是开架售书？这真是读书人的喜事。读者跟商家是零距离接触，卖书敞开书架任挑任拣，买书的钻进去，一上午、一整天可以饱餐饱饮，精神大餐也是可以让人乐不思蜀的。看过了再买，认准了才谈价，这样的购书环境自然是让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如今我家的藏书不多，只有四橱，七八百册的样子，绝大多数是用薪水和稿费购起的。其中也有少量是朋友的赠书。大多是处女作，一批朋友在未出名又将要出名的时候，将自己的作品结集，出版后，在一本书上签上名：“XX先生惠存”，送一本，拎来一大摞，求你代为推销若干本。

想他苦煎苦熬，耗尽半辈子心血，好不容易才得以遂愿出一本书，我自然要为朋友欣喜。每逢朋友赠书喜，喜过之后却又添忧。忧的是自己还要作他的义务经销商，由购书者成了一个代销商！作这个代销商可是赔人情的事，不是朋友咱不去上门开口，是朋友开一次口老难老难。好不容易凑近人家跟前，先别说卖书的事，先要说情份，面子，甚至那一回我帮你往某杂志推荐过稿子，……这一次，有一本书你先看一看，朋友的，……吱吱唔唔，不好意思开口谈钱，人收了，我终于推销了一本书！下一次，见面不待你谈钱，对方就开骂了，说：“你送我的什么书？就这水平还出书，纯粹是制造垃圾！我把手放在背后也比他写的好！”你摊上这么个马五“朋友”，遭他一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臭骂，还能开口向他要钱吗？我只好灰溜溜儿地逃掉。

赠书的朋友打电话来问好，我知道他是“搞曲线救国”，变着法儿向我讨书款，碰巧手头紧，我向他说，还得等一等。对方就讥讽说：“才几本书，看你这个人平日蛮会来事，想不到几个像样朋友也没混上！”吃他一“将”，我只好将代之送出的书款全数照付。后来一想，接受这样的赠书，他合算我就不合算，等于他送我一本，我购他一摞！

近年来常听人叹：“出书的人多，购书的人少。”有的人出书是为了销书赚钱，有的人出书是为了出名。更有的是为了钱也为了名的。不管你出的书是好是坏，你是为了销书赚钱还是为了出名，总得有个下家为你担喜担忧，这个下家就是购书者。

你把书出了，上了书店的书架也罢了，让人取舍自由，可是有人偏不是这样的，自己出书了，把自己的书向自己的下级还有朋友的下级摊派订阅。这形式有点像当年的派购，既然是下级，当然就只有接受派购的份。到了这里，就不是朋友间的代销代售，而是带有浓重的官场弊端色彩。向下摊派的自然有其目的，接受派购的也会各有用心。逍遥在市场规则之外，你派我购，必然形成一种法外程序，在朋友圈子和下级圈子中交易，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误的链结，这样就会给讲规则的读者群体带来极大的伤害。

作为读者，谁不购书？购得自己中意的，自然欢喜。如果是接受派购，花钱不匪，且又“情”不由衷，对于读书的人来说，长此下去，能不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