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面黄肌瘦白发苍苍的孤寡老奶奶只有五十二岁,你很难想象她经历过什么。谁解个中味,唯有女人心。 出生时,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竟然是个女儿,母亲霎时心灰意冷,没有为她喂一天奶就寄养在农村穷亲戚家。也算命大,贫病交加非人虐待没有夺走她的命。 三岁那年,她和外婆上街,看见有个戴高帽的男人被五花大绑被几个彪汉摁住游街,她以为很好玩,外婆第一次告诉她这是爸爸,她兴奋地追上去大喊大叫爸爸爸爸。。。路人侧目,她很自豪地说,他是我爸爸!他们在玩游戏呢!外婆不停地抹泪,拽住她匆匆逃开。 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认识父亲就遭遇莫名其妙地一顿暴打,刚从水牢放出来的父亲被文革折磨成间歇性病理醉酒。母亲更是对她冷若冰霜视如贱人。歧视打骂冻饿成了家常便饭。 死比活着容易,那天,她做好饭照顾弟弟妹妹吃完饭,自己还未来得及吃就被呵斥着洗碗,接着又是一顿辱骂暴打,她疯狂地跑到小河边,打算走到水深处,大院里的叔叔阿姨救了她,她哭着什么也不敢说,只会机械地重复一句话,我不该生出来,我有罪,我是小贱人。 懵懵懂懂度过了苦难的多事之秋,她始终无法愈合与父母的隔膜,她就像这家的奴婢,同在一个屋檐下仅剩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一次次被拒绝被羞辱,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个人,终于有个音乐教师不离不弃地走进了她,然而就因为他前女友是市长的千金,他和她惨遭分离,还踏上一只脚,分别给他们扣上三角恋的帽子,严厉处分。 贫血瘦弱内脏新陈代谢营养不良心脏功能性障碍,加上没有棉裤棉被引发的风湿性肌炎,上山下乡学农经期下水田劳动导致的无法治愈的剧烈疼痛的子宫内膜后遗症......她每天都倒数自己能活着的日子,一次次拿起剧毒品又放下,她曾服下过量安眠药饮下整整一瓶的烈酒第二天又奇迹般地醒过来不得不在呵斥声中胆战心惊地迈向牢狱般的办公室。 身为民警,她却没有穿过一天警服,她被吊销户籍本成为无国籍“黑人”长达十几年,被间接剥夺政治权利劳动权利,她被钉在家族单位团体的耻辱柱上,求生不得求死不成,哭惨了双眼。她遭千人唾弃万人辱骂,她患了社交恐惧症,害怕见人,不敢说话,谁都立场坚定地与她划清界限鄙夷她是疯子,我是正常的公民、又不是罪犯!政治权利和工作的权利都是应该有的。不能随意剥夺吧?把合法劳动人民当成罪犯?这个太疯狂!究竟是这个国家疯狂了,还是她疯狂了? 她众叛亲离被逐出家门,被寄养长大的流浪儿浑然不知如何应对冷酷的现实,她甚至有点庆幸终于有机会实现男儿梦了,她憧憬过裁缝师,险遭男裁缝师强奸;她做过家教保姆,被男主人纠缠未遂逐出门,工钱都没拿到;她做过外企文员,被总公司经理骚扰愤然离开。桀骜不驯的父亲早已磨灭了文人情怀,练就了低头认罪的生存法则。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在乞丐家庭,习惯为口饭下跪有奶就是娘,真的是很简单的幸福。不幸的是她似乎天性宁折不弯,瘦弱的身躯蕴含着铁血男儿的柔情侠骨。书生意气,四面楚歌。 生命在一点点枯萎却依然在延续,没有工作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住房没有本市户口,她不得不依靠低保寄居在父母家忍屈负辱,她不知如何才能走出困境,不知如何才能解救自己,不知如何才能解救穷困潦倒的家庭,不知如何才能解救被迫害妄想症的姐姐、人格障碍的妹妹、恐惧症的弟弟、八卦势利的弟媳,八十多岁的老父依然病理性醉酒家暴,八十多高龄的老母依然整天疑神疑鬼视她为阶级敌人,爆发家斗是家常便饭。他们自相残杀同室操戈似乎成为唯一的工作和减压方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曾做过狱警,做过公安战士,曾为单位的先进模范人物撰写的报告文学上过省级全国级报刊的头条......然而又怎样?她只是被家庭被社会被团体抛弃的罪人,还有比这更悲怆的惩罚吗?或许这是她死不瞑目的真实原因。 生活在这片充满中国梦正能量的热土,却时常感受到生命的卑贱绝望,她并不惧怕死亡,但期待有尊严地死去。只要能帮助家庭摆脱困境,只要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只要能减轻家庭困境,只要能为家庭社会尽一份微薄之力,死而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