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柳玉叶心里十分茫然,想回鄂东,这里与鄂东市隔着水远山长,想找儿子,又不知从何处着手,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能有什么办法想呢?那男人看起来还不错,就算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也只能认了呵,谁让我落到如此地步呢?再说他也说得相当明确,让囡囡和我一起睡,出外由外,只能如此了。 柳玉叶说,那就多谢大哥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大哥的姓名呢? 那男人说,我姓鲁名建国,囡囡是我的女儿,叫菊园。 菊园。柳玉叶说,鲁大哥,囡囡这名字好,鲁菊园,好名字。 鲁建国笑说,囡囡的名字是她爷爷起的。 她爷爷一定是个老读书的吧? 是呀,你啷个知道? 晋时有个大诗人叫陶渊明,最喜欢种菊了,写了很多有名的关于菊的诗,流传最广的要数这一首《饮酒》诗,其中有两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柳玉叶到底是个教书的,只要一有机会,那职业本能便显现出来了。 鲁建国笑说,听你这一说话,你一定读了不少书吧? 柳玉叶说,我是汉口师范大学毕业的。 哇,汉口师范大学?你真是了不起哦,女才子,可以说,我们县也没有几个,我也不过托爷爷的福,勉强读了个高中,没进大学。 柳玉叶说,前年不是恢复高考了吗?啷个不去考? 我是老三届,高中毕业十年多了,现在再去考大学?下辈子吧,拖家带口的,啷个行? 柳玉叶看着一边的囡囡,这女孩子也有六七岁了,应该上小学了,那么这位鲁建国也差不多该满三十了吧?三十岁上大学,也的确迟了些,自己当年可是保送上的大学,与考试无关。如果是考试的话,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考取,但国家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而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让她直接上了大学,这是一个国家政策的变化方式带给不同人物的命运的变化方式不同,而与个人能力没有直接的关系。 当然,这些不是她今天要思考的主要内容,她想要的仍然是她儿子的下落,在她看来,她儿子的下落远远比国家的高考改革重要。 鲁大哥,你读了高中,在农村也算是凤毛麟角了,没找到什么事作? 找了?人家不让干呀。鲁建国说到这里,话便多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也算是读了高中,回到农村,也算是凤毛麟角了,早年也在村小学教过两年,但后来不让教了,那位置被有关系的人挤了去,安排我在村里搞民兵连,也搞了两三年,又被人挤了去,安排我到农科所,这不,我现在就呆在这所谓的农科所了。 这是农科所,不是你家? 不是,但现在我也是以农科所为家了,老婆死了,囡囡放暑假了,农科所忙,自然就带在身边了。 柳玉叶看那房子,果然看上去不像是居家的样子,满墙的都是各种水稻育种呀,防病虫害呀,水利呀,等等宣传图片。 鲁大哥,你这农科所搞得不错嘛。 鲁建国见女人夸奖他,立即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不过,经过这几年,我在育种上倒是琢磨出不少心得,你看,我这黄瓜长的是不是跟别处的不一样?他指着墙上一处图片对柳玉叶说道。 柳玉叶看那图片,上面有一行字,写的是:繁昌农科所黄瓜育种新技术成果展。 看那图片上的黄瓜长相,不是与她上午在菜园里偷吃的一模一样吗?原来这好吃的黄瓜居然是一项新技术!难怪鄂东市的菜市场还没有卖的呢。 图片有十几张的样子,有几张是黄瓜的造形,有几张是新种黄瓜与普通黄瓜的比较,还有几张是县级市级奖状与合影,走近前去看那合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鲁建国,扭头问,鲁大哥,这照片上面没有你呀? 是呀,这照片上自然没有我,我哪里能上得了这样的照片呢?育种是我们基层技术员的事,照相却是各级领导的事嘛,一个技术人员上去照相,那还不是丢人显眼。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你也不要有怨气。柳玉叶安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鲁大哥的辛勤劳动终将得到世人的认可的。 谢谢你,小妹。鲁建国笑说,我这样喊你你不见怪吧? 哪里会呢?你是个好人,比我年龄大,自然可以喊我小妹了,未必喊我大姐不成?柳玉叶也笑了。忽想起中午他还真的喊过她大姐,不由笑着说,你中午好像还喊过我大姐吧? 鲁建国尴尬一笑。 囡囡看着俩个人这般好笑,也笑了起来,爹爹,你今天好高兴吗?好久没看你笑了。 囡囡,鲁建国抱起女儿亲了一下说,这个娘娘让你爹高兴,问娘娘好? 娘娘好。囡囡果然乖巧异常,甜甜地冲着柳玉叶喊了一声。 柳玉叶虽然不见儿子心苦,但于此时也愁眉略展,稍作开怀之状了。 鲁建国又谈了育种的许多事,这些事儿都是柳玉叶闻所未闻的,顿觉新鲜,时不时也插上一两句话,让鲁建国也对她刮目相看了。柳玉叶毕竟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分析问题的水平摆在那里。 不知不觉中,门外的天看起来渐渐地黑了,各种夜间出来活动的虫子慢慢地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它们飞到空中,爬到地面中间,偶尔还扑到三人跟前。 鲁建国已经从俩人的言谈中了解到了柳玉叶的身世,也知道她是一位老师,便说,柳老师,晚上想吃什么? 柳玉叶说,有吃的就行,我不择食的。 鲁建国说,是不是这几天饥不择食呀? 也算是吧。柳玉叶自我解嘲似的说,上午我还到你们菜地里偷过黄瓜吃哩。 呵呵,肚子饿了摘几条黄瓜吃不算偷。鲁建国笑了起来,一个人在饥饿的时候,偷吃一点东西是不能受到责备的,因为这是人的动物本能。柳老师,你说对吧? 柳玉叶脸一红,不好意思,长这么大,从来都认为偷东西是不好的,哪怕是偷吃的,但今天,自己也偷吃了,却没有往日想像的那种羞耻感,相反,还有些庆幸,庆幸偷吃黄瓜的时候没人看见。 鲁建国要去厨房里烧火做饭,囡囡也跟着进去。 鲁建国说,囡囡,你在堂屋里陪着娘娘,爹爹一个人做饭就行了。 谁知到了晚上囡囡却要跟着爹爹,柳玉叶说,我也进去帮忙吧,做饭这活儿还是难不倒我的。 三人进了厨房,鲁建国扯过一条凳子让柳玉叶坐着,自去灶台后烧着一把茅草寒进灶堂里,又往里面加了几片干木柴,回到灶台前往铁锅里舀水,约摸有小半锅的样子方盖上锅盖,又端着一个瓦盆子去厨房里面的一间屋子里舀米,端到厨房开始淘米,淘了三次。 柳玉叶看着他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活计,心里想到了程浩然,如果程浩然也能像他这样做家务,她也不至于活得那么累,结婚后就开始生怨恨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程浩然就是不爱做家务,俩人为此不知吵了多少回,一提起做饭这些家务活计,程浩然就心烦,你不想做就别做,我们到外面去吃,反正我是不会做的,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家务活,丢份。柳玉叶说,你就是大男子主义。程浩然回应道,我就是大男子主义,啷个着?不做家务就叫大男子主义?简直就是奇谈怪论!柳玉叶想起谈恋爱的时候,她想吃什么,程浩然就去买什么,从来没有自己动手亲自做过一回,当然,也没有条件做的,都是学生,哪来的灶,哪来的锅碗瓢盆,就是到柳玉叶家,那饭也是柳玉叶妈妈做的,爸爸在一边打下手,生怕这个女婿动了一下手,回到程浩然家,那就更不用说了,程浩然像个少爷,与她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喊吃饭是不会出房门的。 但是婚后,两人都远离父母,一些家务必须由他们自己来做,程浩然不动手,那只有柳玉叶亲自动手了,柳玉叶也是个君子,只兴动口不兴动手的,尤其是生了儿子这几年里,家务活儿明显多了,但程浩然还是老样子,柳玉叶心情便非常的不好,吵架也就比原来更多了,偶尔俩人还提到离婚二字,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出出心中闷气,没有走出实质性的一步。 时间不长,鲁建国已经开始洗锅炒菜了,他炒了一碗黄瓜,炒了一碗青椒茄子,炒了一碗豇豆,这是几碗蔬菜,还有一碗菜看上去是肉类,柳玉叶不好问得,那鲁建国早已开口说道,这是我们皖南市地方菜,韭菜炒螺丝肉。 螺丝肉?柳玉叶在菜市场买菜时看到有人卖,但她从来没有买过,她怕,一怕螺丝里有病菌,听说血吸虫病菌就是藏在螺丝肉里;二怕自己弄得不好吃,听人说这螺丝肉弄起来挺麻烦的,弄得不好,就像塑料一样难以下咽。不过,这些都是柳玉叶心里所想,嘴上仍客气地说,鲁大哥,你太客气了。 吃晚饭的时候,柳玉叶尝了那道菜,果然名不虚传,虽是土锅土灶,但这道菜端上桌来,竟是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腻,咸淡相宜,嚼一颗也是松脆可口。 七月的天气,坐着不动往往也是汗流浃背的,在厨房坐着的时候,柳玉叶就浑身冒汗,吃晚饭的时候,更是如此,上身的圆领衫都沾到皮肤上,可以看到汗渍,裤子也被汗水浸透了,内衣更是紧紧地贴着皮肤。在家里,每天都是要洗澡的,可现在不是在家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又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说起洗澡,都会让人尴尬的,但是不洗澡,浑身又难受得很。 鲁建国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柳老师,晚上你还是应当洗洗,衣服你还是穿中午的那套吧,你身上这套换下来洗一下,明天早上就会干,再换也不迟。 柳玉叶不再推辞,抱起那几件衣服,鲁建国给她拎来洗澡的脚盆,毛巾,还帮她提来一大桶水,出房去又带上房门。柳玉叶对这个细心的男人心存感激,却由于女人的本能也不能不防着他一点,关上窗户,拴好,又把门拴好,还找了一根粗大的木棍抵住,这才往脚盆里倒水,试试水温,正合适,这才开始脱衣服。 鞋、裤子、裤衩、上衣、胸衣,夏天穿的衣服不多,就这几件,一会儿就脱光了,柳玉叶抚摸着脱光的身体,感觉一阵轻松,她抬起左脚站到脚盆里,然后右脚也站到脚盆里,慢慢地蹲下去,最后坐到脚盆里,却条件反射似的又站起来,原来手试水温的时候合适,屁股坐进去的时候却受不了了,于是她坐到脚盆沿上,用手舀水浇到身上,让身体慢慢地适应。 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脱光了衣服洗澡,柳玉叶心口砰砰地直跳着,虽然背对着房门,但两只耳朵一直机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也传来水响,还传来囡囡的叫声,一会儿叫,爹,水好烫。一会儿又叫,爹,水好冷。一会儿又是囡囡的嬉笑声。原来,鲁建国在跟囡囡洗澡了。 柳玉叶看着自己的身体,经了这场大难,似乎是瘦了一圈,往日很圆润的地方现在看去皮肤松皱了,胸前曾经挺拔的两团也略显下垂,脚杆、手杆看起来更像是麻杆。能把命保住就已经很幸运了,还想这些有何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命呵,这都是命!从前她是不相信命的,现在不由她不信了。 往身上浇了一遍水,待周身都湿了,开始搓起身子来,没成想这一搓,又让她感叹不已,几天未洗澡,身上的污渍一搓竟是一把一把的,搓了半晌,看那盆中的水,竟不像是水,倒像是泥浆了。周身搓了一遍,看看水桶里还有些水,便立起身淋着清洗了,拧干毛巾擦干了身子,站到地下,开始穿衣服。才将裤衩穿上身,忽地想到,鲁建国说他老婆已经死了,那么就是说这衣服的主人已经死了,穿死人衣服是不吉利的,她现在穿了,是不是以后会不吉利呢?犹豫着,又一想,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还忌讳这些?就是再死一回又当如何?想到这里,拿起衣服,三两下就穿好了。收拾了脏衣服,打开房门,将脏水掇出后门去倒了。 堂屋里,鲁建国已经给囡囡洗好了,正在给她穿衣服,见她出来,忙说,柳老师,你放起吧,一会儿我来倒水。 不用,柳玉叶说,鲁大哥,后院有灯吗?我想把衣服洗了。 有,有。鲁建国连忙答应,对囡囡说,囡囡,自己穿衣服。 说着走到厨房后面拉了一下屋檐下的开关索,屋角边就有一盏白炽电灯亮了。 柳玉叶用一只小盆子装了衣服来到后面的石沟边洗起衣服来。洗到中途,忽想起囡囡洗澡了,换了衣服,便起身来到堂屋,对鲁建国说,鲁大哥,囡囡换下来的衣服呢,我一起洗了吧? 鲁建国忙说,柳老师,你洗你的衣服吧,囡囡的衣服我会洗的,不用麻烦你。 柳玉叶说,这有什么麻烦的,举手之劳嘛。 鲁建国见她坚持,便拢了囡囡的衣服放到一个小盆中递给她。 柳玉叶看着他,忽道,你的衣服也一并脱下来给我洗了? 鲁建国摇头说,不用,我的就算了,我自己会洗的。再说,我穿衣服浑身的汗味,哪好意思让你洗呀。谢谢柳老师的好意了。 柳玉叶不好相强,便说,那鲁大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住呀,总得为你做点什么吧? 不用,真的不用,你去洗衣服吧,柳老师,我也要洗澡了。 鲁建国对囡囡说,囡囡,和娘娘外面洗衣服去,爹爹要洗澡了。 囡囡应了一声,走过来拉着柳玉叶的衣襟说,娘娘,我们洗衣服去吧。 柳玉叶与囡囡就着昏黄的灯光洗完了衣服,又送到前面绳子上晾起,回到堂屋时,鲁建国已经洗澡完了。 柳老师,没事的话,你休息吧。鲁建国打开一个房间,拉开灯时,柳玉叶眼前一亮,这个房间布置得相当漂亮,虽然家具简单,但房间里干净清爽,似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一张木质大床,床上有洁白的蚊帐,床头有两只床头柜,靠窗的一边有一架梳妆台,门对面的墙壁前有对开门的两组高柜子,柜门上有相当漂亮的图案,柳玉叶看出其中一幅正是凤凰如飞。 这…… 柳玉叶看出这间房可能是鲁建国的卧室,便沉呤起来。 鲁建国真是个聪明人,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似的,连忙解释说,柳老师,你和囡囡今晚就在这里睡,平常我也不在这房睡的。指着另外一间房说,平常我和囡囡都在那边房里睡的。 囡囡也点头说是。 柳玉叶再次表示了感谢。 鲁建国出去拿来两把扇子,一大一小,把大扇子给了柳玉叶,把小扇子给了囡囡,道声早点睡,便出了房去,并带上了房门。 柳玉叶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么好的男人老婆啷个会死了呢?还是有别的原因呢?又一想,明天就要走了,想这么多干吗?皖南市与鄂东相距千余里,此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都很难说呢。 她看了一眼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柜子,这里头一定装着有马桶了。 囡囡,晚上尿尿有马桶没有? 囡囡指着墙角说,那里面就是。 柳玉叶心说是了,于是放心地将门拴好,还找来一张椅子抵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拍拍手上的尘土,对囡囡说,囡囡,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