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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同题竞赛】元辰:动乱之秋+秋之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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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4-9-1 14:34: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4-9-6 16:44 编辑

动乱之秋
元辰

      
       今年夏旱之后一连几场雨,风中寒凉之意便扑面而来,夜晚双膝凉飕飕有似针刺。老了,对气候变化尤为敏感。时令已秋,得赶紧将体内暑气换为秋气。
       门前茉莉、月季、扶桑、洗澡花相竞开,米枣已成熟,两树压弯枝。老伴摘下洗了要我吃,果然清甜润口。立秋后孵的小鸡,十三个蛋出了十二个,十几天就长出翅羽和尾羽,叽叽喳喳的十分可爱。大妹给我们送来玉米浆,和面发酵煎饼,蘸上山里买的蜂蜜,吃得饱饱的。日子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最美的食物就是浆粑粑蘸蜂蜜。
      我家住在三峡江北的石灰岩山区,背靠黄柏河东支,面对连绵百余里的东岩。祖上八代是农民,解放前父母分家独立,土改分得田地和房屋,屋前屋后喂了七八笼蜜蜂,每年产七八十上百斤蜂蜜,送了亲戚朋友还够我吃个饱。未上学时,吃了包谷粑粑,就坐在门口望着东岩的满山秋色发呆。山那边会是什么样子,长大能不能走出大山?我想不清楚。东岩实在太大,走亲戚,到南垭、棠垭赶场,在分乡上初中,都没走出过它的视线。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问老人山那边是什么地方,他们说是远安,东岩“吃东湖,窝远安”,远安鱼米乡,东湖穷得叮当响。顺东岩往南一百里是宜昌。想走出东岩的笼罩,只有好好读书。
      是得好好读书,但家里供得起么?父母说,只要你能读下去,就会想尽办法。因此,我虽然格外调皮,读书却一直坚持下来。父母也想方设法供我。而其它孩子,家里一有困难,就休学了。最困难的1959年,我带着一年级的弟弟寄读南垭小学,自己租房子自己做饭,吃糠面和树皮粑粑,读完五年级。学校点名我和六年级同学一起考初中,被县三中录取。二年级开学,三中和一中等五所学校合并,更名县一中。十八个班压成三个班,学生放假等通知。我以为没戏了,不想接到了通知。1963年初中毕业,全校10人考取宜昌地区第二高级中学,我在其中。高中一年级我是班上数学课代表,二年级三年级成为班上学习委员,三年级被选为班团支部宣传委员。虽然依旧贪玩、调皮,暗地里却一直飙着较劲和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比赛。高考复习完了,正准备填报高考志愿,后来定义为严重错误和灾难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于是跌入最阴沉的动乱之秋。
       1966年6月6日,高音喇叭播送完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学校随即宣布“停课闹革命”。原本贴满的各高校招生宣传单,一夜之间被换成 “坚决拥护中央决定”“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等标语,上级派来了工作组。当时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热诚地投入运动,期待运动过后有一个安排。
       轰轰烈烈的“破四旧”把我们带入第一个动乱之秋。宜昌市从工商地主、资本家、前国民党官员家中抄出好多绫罗绸缎、字画古玩、西洋钟表以及银器金砖,都是平常子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使我们深信被打倒的阶级敌人时刻准备着复辟。接着掀起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和反动学术权威的高潮,。“宜昌二高”作为宜昌地区唯一的重点高中、湖北省18所重点高中之一,集中了全地区实力深厚的老教师和一批优秀青年教师。学校一批非党教育骨干受到冲击。教务长安庆云首当其冲。他是宜昌市民盟负责人,又起草了《教师的才标标准》、《一堂好课的标准》等办校纲领性文件,被拘押、批斗。几何老教师饶汉龙经不住反复批斗,饮恨投江。
       秋风如火,运动如火。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一次次接见红卫兵,并让红卫兵代表宋彬彬、蒯大富等等上天安门城楼,还让宋彬彬改名宋要武,掀起红卫兵大串连热潮。那时全国到处是红卫兵红小兵,造反,串联。或徒步,或拦汽车爬火车挤轮船,走到哪里吃到那里造反到那里,各地接待站人满为患。我作为学校选派的第三批红卫兵代表,1966年深秋到达北京,11月3日从天安门长安街走过,受毛主席检阅。第二天学校自由串联的同学们也到了北京,我们班团支部书记贾代静说,工作组被轰走了,同学都出来串联了。
       从北京回校,全国批判“走资派”的号角吹响。我和贾代静、易行运、杨靖声等发起成了几十个人的宜昌二高红卫兵狂飙战斗团,写宣言,刷标语,驻工厂搞宣传,参加批判宜昌地委、宜昌市(当时为县级市)委领导的大会。那时大部分同学外出串联,学校只有狂飙战斗团一个造反派组织,因而在宜昌很叫响。我代表二高参加了宜昌地区红卫兵红旗联合总部成立筹备会,宜昌地区师专推荐我校二年级同学张哲年担任红旗总部司令,尽管他是光杆司令,但他一直追随师专的大哥大姐,各方无法反对。之后我被派驻武汉联络处,并在省委洪山接待处度过春节。
       待我回宜昌时,已发生宜昌市工人造反司令部司令刘德光带头抢枪的“二七事件”。 刘德光1967年2月7号带人武力平复跟自己观点不同的武汉红卫兵驻宜联络站,军分区得知后派人解救,被刘德光下枪、打退。当天晚上,狂飙战斗团召开骨干会,参加的人有贾代静、易行运、杨靖声、我、闫永贵等。杨靖声说,军分区正酝酿取缔“三总部”(宜昌市工人造反司令部、宜昌地直革命干部造反派野战军总部、宜昌红卫兵红旗总部),军分区说狂飙战斗团是红旗总部骨干成员,我们怎么办?我向来不赞同刘德光无法无天、武力至上的作派,知道抢枪违反中央通知,同时也知道临阵倒戈后果非常严重,造反派会把我们当死敌。会上,大家都同意表态“二七”事件与狂飙战斗团毫无关系,以站到拥军的立场上来。最好的师兄杨靖声说,跟军队对抗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全票通过退出红旗总部决议。一连几天,我们大张旗鼓地刷标语、游行,宣布与“二七”事件无关,退出红旗总部,支持宜昌军分区对“二七”事件的定性。3月2号军分区宣布取缔“三总部”,刘德光等人被拘留。
      但是翻案愈演愈烈,军分区阻挡不住,不得不在5月为“三总部”平反。此时,狂飙战斗团名存实亡,贾代静牵头成立了宜昌二高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简称“革造”),与张哲年为司令的宜昌二高“百万雄师过大江”师团(简称“百师团”)对着干。我和杨靖声、易行运等名誉上也是“革造”成员,实际当起了逍遥派。在造反派眼里,我们仍是最可恨的叛徒、内奸、铁杆保皇派。湖北武汉“720”事件前夕,屡受“百师团”武力欺负的“革造”联络市内老保,彻底端掉“百师团”,痛快复一箭之仇,却在攻下“百师团”的当天上午,听到 “720”事件的广播,立马如鸟兽散,作终结命运的大逃亡。我和狂飙的其它成员随“革造”撤离到宜昌市天主教堂,那里是全市保受派最后的领地。
       时至初秋,败局已定,久呆无益。待据点攻破,必受皮肉之苦。属宜昌县江北地区的一群同学从东山、石板逃到茶庵高中,准备各自回家。这时,我父亲正好找到茶庵高中,准备向在这里任教的叔伯姑父打探消息。原来学校大规模武斗的消息传到了家里,说我在武斗中被打死,在宜昌市“腌”着(冷藏)。父亲连夜赶来宜昌寻找,几天无果,才来找姑父。不想遇到我在这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便一同回家。
      书读出这种结果,父母十分伤心。但这不是我的错,更不敢说是时局的错。于是,父亲带天天我参加生产队劳动,手把手教我农活。只是造反派追剿保守派的消息不断传来,哪里打死人了,哪里武装部的枪被抢了,老家离学校虽有一百多里,但父母还是担心我有一天被造反派捉去。正好队里副业组秋季到保康放排,父亲便央求副业组的三个排工带我学放排。我虽然体弱,没放过排,但水性好,肯努力。看在平常关系不错,大家沾亲带故,父亲又是组长,拉不下面皮,他们便答应了。农历八月我背着行李跟他们出远安经保康到南漳,步行两天来到峡口镇,住进木材站。
       关于扎排的情景,我在《过去的秋思》中这样写道:
      “扎排的地点在南漳峡口,一个不大的小镇,历史上的兵家要道。河滩格外宽阔,木材站在这里安排了两支放排队伍,看谁扎得快扎得好。
……秋水长天,是放排人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对我来说又是多愁善感的季节。19岁的秋天,伴着一河秋水,瘦弱的身体瘦弱的心,和无边的秋思一起疯长,繁重的体力劳动也无法将其遏止。
      月光像那样温柔的细纱,笼罩了四围的青山,镇子在青山的胳膊弯里沉睡。灯火如豆,闪烁明灭。秋水无边,悄然流淌,风轻浪小,细语如诉。月光在水底穿行,在浪尖上跳荡。满天星斗和几朵白云沉在水中。稻熟泥香,秋意浓郁,为漂泊书生设置了悲秋的场境。
当地有个军官,武汉卫戍区8201部队的。当时被称为“陈大麻子”的亲信部队。因为陈的栽倒,部队军官抓的抓逃的逃。他回到了家乡,时常陪妻子从河滩上走过。英俊的军官,漂亮的妻子,提心吊胆的日子,却令我羡慕。即使有一天军官去了,不再回来,我相信妻子也一定是幸福和自豪的。他们有过患难与共的岁月,有过艰难中的以沫相濡。
      而我除了父母、弟妹,没有可以思念的人。连个可以写信的人也没有,天地间只有我自己。没跟任何人达成思念的共识。我有满腹的思念,只能烂在腹中。
有一次从小镇上经过,一家干净的板壁屋里,坐着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女子。她端庄,匀称,秀丽。嫣然一笑,白白的牙,椭圆的脸。我砰然心动,脸红到脖子根,赶紧调脸。忍不住又再偷看,依然媚态娇好,文雅大方。我浑身寒碜,自觉不是可以让外地女子动心的白马王子,只是一个孤独的浪儿、一个外乡的民工。
心被泡进水里,身影被秋风拉长,思绪被抖落满地。河滩旷远,星空无垠。头脑里尽是悲秋的词句,夹杂着女子的笑容。我好想说,我爱你,我愿天天想你的笑容,不知疲倦地干活,永远守侯着小镇。可是,没有机会出口。那不是一个可以谈情说爱的年月,我也没有谈情说爱的条件。只能在漫长的秋天里等待,等到那一天那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个多月,19岁的秋天被思念塞满。拼命扛木头,拼命扎排。偶然到小镇上买一些必需品,也不敢朝木屋张望。一个美好的笑容,一个异乡人的单相思,让它永远地沉在心底,等到可以象揭开陈年老酒坛盖一样谈论的时候。
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我们的木排起程了。秋风满怀,我心透凉。撑器起竹篙,忍不住回头张望。木排顺流而下,小镇远了,木屋远了。泪水夺眶而出。’风啸啸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返’。没有踪影的思念,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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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4-9-1 14:35:14 | 显示全部楼层
扎排需要铁丝,木材站没有,各个副业组自己到南漳马良去挑。来回300多里全是山路,去时不觉得,回来挑上90斤铁丝,两个大圆圈加一根木杠,被小路两边的树枝撞来撞去,换肩得在稍宽的地方歇下重起肩。脚打泡,肩破皮,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还得大步大步走,不然掉队。那个难,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比这更难的是到远安洋坪挑米和油。100斤米,20斤猪油,来回100多里。我天不亮出发,临近中午找到存放米有的农户,吃了中饭挑起米油打回程。猪油罐装,走不到一半路程,罐沿磨破米袋,没带针线,只能用手捏着。走到沮水边的水渠上,天下下起雨,道路泥泞,左边是一米多深的水渠,右边是十几米高的悬崖,悬崖下是滔滔沮水。这时天色已晚,两脚只能一步靠一步挪动,万一滑倒,不粉身碎骨也会跌断筋骨。走过这几里路,进入崎岖的丛林小道。天已全黑,月色全无,未带手电,林深路窄,依然要一手捏着米袋一手压着扁担一步步探索前行。更糟糕的是鞋脱底了,开始尚可吧嗒吧嗒行走,后来只能扯路边的藤条把鞋底和鞋帮绑在脚上。回到住处对面的山上,已近午夜十一点。副业组的两个亲戚接到山上,交出担子才松了一口气。扔了鞋,赤着脚回到住地,狼吞虎咽吃下留给我的晚饭。
一个多月后,两支排扎成。时已深秋,河水渐凉。清早起程,柱着竹篙上排,水已有些刺骨。我被安排首排掌尾。木排只有第一节的木料是全部用铁丝和横木扎死的,剩余十多节只有两边的两根木料扎紧,其余全以抓钩链在节首的横木上。掌尾的任务就是顺着排首的方向从中间开始,撑住竹篙,两脚踏靠老岸一边各节的边上两根扎牢的木料,不住脚向后运动。直到最后一节调顺,才能提篙往前赶,继续撑住篙从中开始调。我没放过排,撑住篙后排动脚动,一不小心踏空,就落到水里。得赶紧爬起来,不然会被木排挤到岸边岩石上或者压到水底。第一天我就落水十几次,喝了好几口水。
天将黑湾排,人累得筋骨尽散。取下用油布包裹的行李和炊具,在河滩上垒石捡柴,生火做饭。狼吞虎咽吃了饭,用河水洗一洗身,铺开行李,对满天星星仰面躺下。三个师傅讲荤故事打趣。远房姐夫肆无忌惮用荤故事撩我。我装作听不懂,望着深邃的天空默不作声。夜风渐紧,浑身困乏,顾不得秋水长天星河摇的河畔景色,呼呼入睡。
第二天醒来,被子上面一层露水,油布垫在河滩上的那一面更是湿漉漉的。河风充盈着腥味。赶紧将行李打包,漱口洗脸,拾柴做饭,吃了早饭启程赶路。这天落水次数大大减少,动作仍别别扭扭,提心吊胆,没有行家那种明快麻利的舞蹈性。
湾排之后,拾柴生火做饭,突听见有人说话。远远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从河滩走来。看清是我父亲来了,大家都很诧异,这是怎么找到的?父亲说,天不亮就出发了,过了远安就一直沿河滩寻找,估计还没出保康,果然就遇见了。高兴之后,大家问有什么事。父亲说学校来通知了,复课闹革命,如果不到学校,就算自动退学。父亲说,既然已经读到毕业了,我看还是去为好,拿个毕业证也比自动退学好。大家一起说,那是应该去,兴许国家会安排工作呢。我仔细看通知,是学校支左军宣队发的,带命令的口气,不去不行,但不指望有什么甜头。
围着篝火吃晚饭,父亲和三个亲戚拉家常,我早早躺下,明天赶回家有130多里路呢。却没有睡意,此去前程未定吉凶难料,有心忐忑,忍不住口占一律,至今还记得大致内容:
秋寒水冷苦飘零
沮水长滩困病丁
奋读原希柴扉出
穷思只恐世风腥
欣传复课忧胜喜
夜闻掀涛吼似霆
辗转通宵因返校
魂惊梦断乞神灵
一夜反则,天明即起,打点行李,生火做饭,尔后道别。堂姐夫代表三人,塞给我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我不要,父亲也连说不能要啊,已经够麻烦你们了。三人说,拿着拿着,算我们给的打发,将来出息了,我们也有一分光啊。
和父亲紧赶慢赶,一百三十五里,夜晚9点到家。弟妹们已经睡下,母亲一边端饭菜,一边说天啦这是怎么找到的。父亲得意地叙述寻找过程。吃了饭,收了碗,父亲让我赶紧洗澡睡觉,他们连夜帮我收拾衣物。
翌日早起,背上换洗的衣物,步行100多里,到学已是黄昏。没找到离校时放被褥在他宿舍的老师,被指定与贾代静同床。大概10点多钟,二一班的造反派把我叫起,带到三五班教室,开始穷凶极恶的拷打。七八个人拳打脚踢,揪头发,扇耳光,抬起“打硪”,不时发出蓬蓬沉闷的撞击声,钻心疼痛,却不能叫出声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和谩骂不论回答与否,都不能减轻毒打,只能默默忍受。心里那个恨,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了。但是,他们既不是平日与我有仇也不是与我共同造反而受害的人,是并不熟悉的造反派,看不清他们脸,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哪些有资格打我、恨我退出“红旗总部”的人,全躲在幕后。我的仇恨无法落实到某个具体人身上。也许,几十年后见面,他说是同学,我还高高兴兴和他们握手。
毒打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让我“滚蛋!”。忍住疼痛,咬紧牙关,艰难挪动步伐,摸回宿舍,继续在贾代静铺上躺下。他轻声问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不用问,他受的毒打一定不比我轻,我想他没死我也不会死。
学校开课,组织军训,学习时事政策,鼓吹“文革”如何好。我心想好个屁呢,好端端大学考不成,左右折腾前程没了还挨打,但嘴上丝毫不能流露,若被定为反革命立即打死都有可能。
后来知道,原狂飙战斗团和革造成员无论男女几乎人人挨打,“革造”司令、副司令贾代静、杨承菊挨打次数最多。却没妨碍造反派们通过造反小报登载的二人情书,接受爱情启蒙教育。杨是我们班团支部组织委员,常常开完支部会,他俩说要“商谈组织问题”,让我放哨。我也乐得装傻,成其好事。我了解他们都是好人,看造反派如此糟践他们,心里隐隐作痛。可是由于各自的家庭原因,两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所有保守派都被打过之后,造反派似乎隐未过足,不时以维护学校秩序的名义,抓一些人来打。同班的闫永贵不知被谁诬陷偷别人的袜子,被拉到教室,审讯拷打。他坚称从未偷窃,还是被拷打逼问。放寒假时,大部分同学已离校,突然发现宿舍有个男同学和外校赶来一起回家的女同学和衣挤在一张铺上,造反派便捆起来游校,便打便宣传他们的流氓行径。现在想起来,虽然挤在一张床上有失体统,但那样的批斗毒打,却摧残身心、毁坏名声的犯罪。但是,支左的军宣队只强调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对打人的事向来不管不问。
寒假回家,因伤未愈,走了两天,中途在分乡姑妈袁先英家里住宿。姑妈和表嫂孙秀莲听说我被打,止不住一晚上流泪。回到家,父母按排我参加生产队劳动,我说被打了伤还疼,没吃过药。母亲带我翻山越岭找看跌打损伤的中医,配药酒,喝了三个月,平时帮母亲做些家务事。
1968年3月接到学校报名参军服兵役的通知,征兵部队为兰州铁道兵。我不想参军,和造反派相处,己所不愿,情何以堪,但不报名不行。体检到内科时,肝大一点五公分,心知肝大是喝药酒造成的,停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医生问继续检查还是明年再来,我赶紧说明年再来。
征兵结束,中央发出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农村知识青年“回乡接受下中农”的通知,学校宣布各自回家。农村学生回去,不像城镇知情下乡有生产队安排接待,跟家长参加劳动,记工分,分口粮,就算落户了。其实户口、粮油关系、团组织关系都还在学校,学校停课就停止粮油供应了。团组织关系,直到1969年2月接到应征入伍通知后,才开一纸证明转了。
生产队同时回乡的男女青年七八个。他们都是各年级初中生,和我年龄相差一两岁。加上原小学、初中毕业未升学的,大姑娘小伙子二三十人。因为读书而分开,因为下学而重聚,成为生产队重要的生力军。当年我刚进十九岁,身体发育不良,瘦得像麻杆。第一天在门口挑大粪,下坡时没把前面扁担压低,粪桶磕着身后的石阶,桶翻人倒,粪水淋一身。赶紧回家冲洗换衣,吸取教训接着挑。由于不甘落后,舍得下力,肯动脑筋掌握劳动窍门,加之身高优势,力气弱的劣势得到扭转,被评为二等男劳力,跟成年妇女拿一样的工分,比一等男劳力少一分。
五月生产修干打垒仓库,需要大量扯墙条和檩子。一等男劳力砍树,二等男劳力砍扯墙条。在密不透风的深林中砍条子虽然累,但比起把条子捆好扛回来容易多了。几十根一丈多长的条子捆起来足足二三百来斤,林子里山路四五里,弯弯曲曲,左蹩右撞,人被弹得浪浪沧沧,经常摔倒。挂在树上、夹在石头缝里,要卸肩抱住拔出来。几个来回,肩手破皮,浑身汗透,腰压得直不起来。称重验收,一天的总重量不如人,工分下调。
九月秋收刚完,全部劳力上棠垭水库修渠道,每家留一个负责队里零星活路。棠垭管理区八个大队的每个生产队按标工任务大小分段,在东岩半山腰一字儿摆开,先劈山放炮,修平台,再挖渠。我和父亲都上了工地。我们大队住在插旗大队 “小冲”的 余家屋场,人员分住各户,生产队自办食堂,大队设有修理十字镐、锄头、钢钎的小烘炉。我姨妈家在西头,我们生产队住东头,像隔几十米。开工派我和堂弟袁国江等三人去为大队小烘炉挑煤。一百一十斤煤对我不在话下,生产队割谷每天放工要挑一百二三十斤,六七里路一上一下,比挑煤的路难走多了,也就半个小时回仓库。挑煤路远不了多少,天刮风也没当回事,挑着担子猛跑,出汗了干脆打赤膊,结果受了风寒,下午发烧,当夜昏迷不醒,第二天高烧不退,只好住到姨妈家请中医来看,吃了两服药,足足一个星期才好。
感冒初愈再出工,任务是出石渣,即用锄头、铁锨、钢钎将炸松的页岩石渣刨开,掀到山下。看似轻松,由于石块大小不等,不好着力,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还看不出功效。中间休息时,几个爱动脑筋的年轻人抡锤打眼,很快发现一等男劳力按老式粉末打眼的方法并不适应页岩石放坛子炮,我们有办法打得又快又好又省力。于是提出我们愿打炮眼,一等男劳力非常高兴地跟我们换。我和袁正群、袁国文三叔侄一组,一人掌钎两人抡锤。先从中间打一个眼,然后从四角打眼,再在两眼之间打出裂缝,这样就可以用钢钎撬动层石,把他们要打成粉末的石块撬出来。一二十公分直径、深四五十公分的坛子炮眼,一天能打四五个,功效比原来提高几倍,放炮效果也好。不明究里的都羡慕我们有力气,比大人卖力。
十月工地不幸发生事故。五队青年刘先进放炮后没到规定时间查看哑炮,人到炮响被炸死。他刚满十八,就这么走了,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大队书记袁先烈哭着让我替他写检讨,他是大队工地总指挥,出了人命,要对事故负领导责任,还要牵头办丧事。检讨写好他派人连夜送公社指挥部,又吩咐我写悼词、扎花圈,通宵未睡。第二天清早,全大队工地人员送灵柩回本大队五队安埋。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和父亲一起回家休息。
第三天重上工地,简短进行了安全教育,继续施工。标工任务没到三分之一呢,必须抓紧。我们三人组依然负责打炮眼,抡锤掌钎,嗨呀呵地喊着抡锤调,把安全事故带来的伤感和不安扔到九霄云外。毕竟我们活着,必须做活着该做的事。挖炮眼的技术更加熟练,挖得多,工程进度加快,常常得到放炮组和大队指挥部的表扬。
元旦前后,公社召开征兵动员大会,和我年龄相仿的都报了名。接兵部队排长汪伟珍来到工地一一走访摸底,听说我是重点高中毕业生,爱好写作,而他初中毕业入伍,是一名优秀的通讯员,发表了不少新闻作品,特别希望我能顺利通过体检和政审,把体检、定兵的程序和听候通知的时间交待得非常详细。后来,他是我的新兵排长,道路机械连的二排长。棠垭管理区人武部长杨汝汉知道我从未参与冲击本地机关和打砸抢的学生,也希望我顺利入伍。倒是本大队班子成员希望我留下担任团支部书记,我只得恳求大队书记袁先烈、大队长单永喜、民兵连长王学武让我去当兵。心想若是和我要好的都当兵去了,留下我多孤单。体检全大队却只我一人通过。政审颇费一番周折。因征兵部队属第二炮兵工程兵,政审十分严格。我父母是贫农,父亲是土改根子、贫协主席、党员,还当过初级社、高级社社长和大队党支部书记,本人没有打砸抢和军事机关的行为,没问题。但社会关系中,有三爹袁先锐、小姑父王宏善、二姨父三人被国民军抓壮丁,解放战争才加入解放军,需要一一弄清历次政治运动中的表现。地方人武部和接兵干部一起调查取证的政审稍不符合要求,定兵会就通不过。据说,我的政审材料直到最后一次定兵会才通过。
春节前接到应征入伍通知,父母打心里不愿我当兵,母亲天天落泪,父亲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大半截。期间我和父亲为分乡镇上叔伯姑父奔丧,父亲哭泣跟姑妈诉说如何不愿我当兵。我家八口,兄妹六个,唯我成年,1967年我争2400多分,1968年争3600多分,当年第一次成为余粮户,累计还欠缺粮款200多元。我一走,需要军人家属照顾,但家庭活路全落在年近五十的父母肩上,而且还担心我有三长两短。我坚持要去,临近春节到县城人武部换了装。正月十五亲戚朋友都来送行,热热闹闹地像一桩事路。十六清晨在亲人拥簇下,步行到棠垭集合,再步行50里到分乡公社集中。十七日乘车到宜昌市大公桥兵站,十八日乘轮船到岳阳,改成军用列车去昆明,从此开始十四年军营生涯。
1996至1968三个心灵倍冲击的动乱之秋转眼过去,算起来快五十年,漂浮在脑海的图景一幕幕仍如昨日。于是敲下这些文字以为青春祭奠。
2014-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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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文章较长,一修改、编辑恐很难审出,题目先这么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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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4-9-1 22: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1093282169 发表于 2014-9-1 20:28
拜读,袁老师复杂的人生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谢谢,有不少错漏之处,不敢重新编辑,怕审不出来。这稿还是从回收站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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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州市 2014-9-2 12: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元辰 发表于 2014-9-1 14:35
扎排需要铁丝,木材站没有,各个副业组自己到南漳马良去挑。来回300多里全是山路,去时不觉得,回来挑上90 ...

难忘的往事,珍贵的历史,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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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4-9-2 13: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杨远煌 发表于 2014-9-2 12:12
难忘的往事,珍贵的历史,宝贵的财富。

很多人对动乱时光已经不熟悉,我写来,或许是过来人的记忆。准备作为《七十自述》的一章,还没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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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荆州市 2014-9-3 09: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元辰 发表于 2014-9-2 13:50
很多人对动乱时光已经不熟悉,我写来,或许是过来人的记忆。准备作为《七十自述》的一章,还没下决心。 ...

希望早日读到元老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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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4-9-3 13: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又来了个秋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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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福建省福州市 2014-9-3 15: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世几度沧桑!情景读来是那么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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