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屋角的天空

天下大平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七急忙摇着手说，处变不惊的他这个时候也急得脸红脖子粗了。
郝不凡说：“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你看他们这个事情如何解决？”
郝不凡的意思很明确，你要是不弄出个两方都赞成的方案来，解决不了问题，我也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田七转头向熊皮两大队代表询问了情况，问他们怎么解决？
双方代表都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
田七忍不住也要发作，但一看到郝不凡在场，只好忍住，调低声音说：“这么样争来争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嘛？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要犯法，争论，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大家商量着，各让一步。”
“怎么让？”双方代表都眼睛睁得象大水牛，圆鼓鼓的，血红血红的，仿佛一言不合，便又要打起来。
这时程浩然在旁边说道：“我提一个方案，看你们能不能接受？”
众人忙问：“什么方案？你请说。”
程浩然的角色大家还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郝不凡的随从，那职位不会低了，说的话也应当有相当份量的。刚才他在打架场地那一声吼都震得众人耳朵麻了，想必也是个厉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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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然缓缓说道：“水量是一定的，你们双方都需要，哪一方多了，另一方就少了，这样就不公平，不公平便会有矛盾，有矛盾便要打架。打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加深矛盾。因此，我提议按双方水浇地的面积来分配水，面积大的便多分一点，面积小的便少分一点，大家都是为国家作贡献，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不能搞得象敌人一样，非要弄个你死我活才罢。”
他一说完，熊长江便赞成说：“程队长这主意好，我赞成。”
立即皮姓那边有人说话了：“你赞成，你们田多，你当然赞成，我们虽然田少，但我们田离水源近，凭啥子要舍近求远呢？”
程浩然盯着那人说：“那你说怎么分才算公平？”
那人说：“平均分就公平。”
“呵呵。”程浩然冷笑一声，“人家田多，你们田少，田多当然要多分水，田少自然少分水，这么公平的事，你还说不公平，那是你心长偏了。凡事都要讲公心才对，一心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能行呢？”
程浩然不再理他，却问皮家坳大队另外两位代表：“你们看这个方案如何？”
另外两位代表也觉得这样分水也说得过去，但往常总是他们分的水多，如何分得少了，回去如何向其他人交待？但看今天的势头，市委书记亲临现场，亲自规划分配方案，能说半个不字么？想到这里，两人低头一商量，也都说：“这样合适，全凭郝书记作主。”
郝不凡笑说：“不是我作主，而是要你们都商量着办。大家的事大家一起商量，这就叫民主！商量好了，大家都觉得可行，就行，这就成为制度。成为制度了大家就得遵守，双方都不能违反。如果大家觉得行不通就再商量。直到商量出一个行得通的结果为止。虽然这样的商量有时候可能浪费一些时间，但总比打得头破血流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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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众人都感叹说：“到底是郝书记亲临，办法就是要多些。”
郝不凡说：“你看你们还是这样一个观点，仿佛官儿当得大一点，解决问题就轻松一些。事实上你们错了，不是官儿当得大一点解决问题轻松一点，而是公平一点，解决问题就容易一点。”
程浩然回头看着熊长江，熊长江笑说：“程队长真的没认出我来么？有一次我到市公安局去办事，还是程队长指点的路呢。”
程浩然恍然大悟，这也算认识？那他不知有多少熟人了。他笑了笑说：“都是熟人，那就更好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要多多商量，按郝书记说的，这叫民主。不要打架，你看你打得皮破血出，最终还不是要坐到桌面上来？”
“是是是，我一定按程队长和郝书记说的办。”熊长江连连点头。
这时，一个小女孩跑到熊长江跟前叫道：“爸爸，你没事吧？”
程浩然看了，却认得是上午迷路的那个小女孩，抚摸着她的头说：“快带你爸爸去医院看看，他都血了。”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走了过来，熊长江介绍说：“这是孩子她妈妈。”
李卫英拉着那小女孩的手说：“小妹妹，找到妈妈了？”
小女孩对李卫英说：“这是我妈妈。”又回头对妈妈说道：“上午就是这两位叔叔阿姨送我回家的。”
那女人搓着双手，满是感激地说：“多谢你们了。上午一听说孩子她爸去打架去了，心里一急，也不顾不上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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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然和李卫英笑说：“以后不要打架，把孩子照顾好。我看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一定是个大学生的料。”
熊长江和老婆笑着说：“多谢你们吉言，将来要是应验了才好，熊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熊秀珍在一边也咧着嘴巴笑了。
事情办完，熊长江诚恳地邀请程浩然到家里坐坐，程浩然推辞说：“我们跟着郝书记还有很多事情哩，就不去打搅你们了，以后有时间再专程登门拜访。”熊长江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但看到郝不凡一行十多个人，程浩然也不可能单独一个人行动的，也只能作罢。
再次离开三里畈镇，顺着巴河岸边曲折颠簸的公路，郝不凡一行继续向北。客车驶到刚才打架的地点时，众人果然都已经散去，只有地上还残留着几滴污黑的血可以看出打架时的惨烈程度。
李卫英笑说：“程哥，你刚才那一声吼将我的耳朵都震麻木了，你是怎么吼出来的呀？难道你有狮子吼功？”程浩然道：“你不是香港的武侠小说看多了，我哪里有什么狮子吼功？无非就是尽着喉咙喊一声罢了。要是震麻了你的耳朵，那我现在跟你说声对不起了哦。”李卫英摸着耳朵说：“那你还不赶快揉揉？”程浩然笑笑，看着窗外说：“你看这两边风景多好哦，黄的是谷子，绿的是青草，还有这白的是河水，蓝的是天空。”李卫英讥笑道：“程哥，你不会想当诗人吧？看你说得那么有诗意。”程浩然听她这么说，忽然道：“你不是副主编吗？给俺们来一首诗如何？”李卫英“呸”了一下，摇头说：“没那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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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然却昂着头“啊”了一声，做出赋诗的样子，念念有词：
   
啊，祖国呵，
    啊，你的风光是多么的美好
    啊，你的田野是多么的宽广
    啊，你的河流是多么的……

他念到这里卡壳了，想找一个词与“美好”搭配起来，可以押韵的，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只好看着李卫英说：“这后面用个什么词好才能与美好搭配呢？”
李卫英笑说：“你别念你那歪诗了，要把大家的肚子都笑痛了。”
郝不凡却说：“这诗好，有意境。只是不要这么多的啊字就更好了。这是新诗，不拘什么句式的，也不论押韵的格式的，只要前后有几句能押韵就行了。”
程浩然看着李卫英笑道：“你看郝书记都表扬我了，你还看不起我写的诗，哼！”说着故意扭过脸去不再看她。
李卫英伸手将他的脸扭过来：“看着我，我教你写诗。”
程浩然果然转过脸来，正要说话，突然客车猛地一抖，众人几乎都从座位上跳起来，又重重地落下去。回头看时，却是客车碰到了路面上的一块大石头。众人说道：“郝书记，这路太危险了，是不是该修修了？”
郝不凡说：“我们这次考察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解决路的问题，只是路从哪里修起，什么路该市里修，什么路该国家修，什么路该下面区县修？都得有个规划才行。可惜这次没把交通局的人带出来，这倒是一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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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森笑说：“也不遗憾，上次你不是说程副局长可以挑重担吗？现在交通局正缺一个副局长，程副局长到交通局同样可以大有作为的嘛。”
郝不凡回头看着程浩然道：“小程，你的意思如何？”
程浩然说：“我自然听从组织的安排，不过，交通局的工作我不熟悉，干不干得好，没法保证。”
郝不凡却转口说：“不着急，先把公安工作干好再说，公安工作也是很重要的，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就算我想调你去，江局长也不得放你呵。再说，平调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意味深长地说：“有很多工作等你去做呵，你可得摆正方向，把握未来。你是我们鄂东公安战线的一面旗帜。”
“摆正方向，把握未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程浩然一脸的茫然，难道是指他与李卫英之间的关系么？
经过了接近一天的爆晒，客车里象刚烧过火的老君八卦练丹炉一样滚烫。众人坐着不动都是汗流浃背的，但在郝不凡面前，却是谁也不敢叫半声苦处。路面又不平坦，客车跑起来一颠一簸的，一会儿象冲上云霄，一会儿又象落下深谷，一会儿左倾一下，一会儿右侧一下。上坡时，象蚂蚁在爬行；下坡时，却象燕子在飞翔。进入大山深处，炎热渐退，凉意顿生。
众人笑道：“刚才还是人间练狱，现在可是神仙胜境了。这个地方是哪里哟？”
抬头望，白云缥缈，山峰隐约；回头看，山路盘旋，曲曲弯弯，象一条巨大的盘旋于山间的白蛇，那田畴、村落、人迹都已不可见，连巴河也不见了素洁的身影。正疑惑间，客车冲上了一道高坝，一片大水洁净如镜，明晃晃亮于眼底。
众人又是一惊：“这是人工天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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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沿着这一片大水继续前行，虽然路面仍旧颠簸起伏不定，但大家的精气神都被提起来了，十分兴奋。想起在明山水库游湖夜宴的情景，大家想到今晚也一定可以打条大鱼来解解馋了。
郝不凡象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似的，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想到与明山水库一样的待遇呵？”
众人见被他说着了心事，也都笑笑，没有答话，等着他继续说。
果然郝不凡语调变得深沉起来，接着说道：“我们在明山水库吃了一回鱼，大家都知道那条鱼有三十多斤，要长好几年才能长到那么大，而且明山水库原来不过是一道小河沟，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他老人家号召兴修水利，于是老百姓响应号召，一起来修了这个水库。水库从一九五七年开始修起，到一九五九年主体工程完工，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而今，完全为我们鄂东人民创造利益了，蓄水、防洪、灌溉、发电、养殖，哪一条不是巨大的经济效益？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作为后人，我们也应为我们的后人留下一点什么吧？不能让我们的后人说我们光乘凉不栽树撒？你们说，是不是？”
郝不凡总能从这些小事情引说出国计民生的大道理来，众人也只能附和着点头说是。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机械化是农业的根本基础，老人家出身农民，对农业可谓了如掌心，每一句关于农业的指示都说到农业发展的根本上去了。事实上，只要我们沿着老人家的指示方向去走，我们就能实现农业现代化，实现农民的共同富裕。我们应当有这个决心。路线一旦确定，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鄂东农业发展得好不好，就看我们在座的各位干部了。我们有多大的努力，鄂东农业就会有多大的成绩！至少，我们不能比前辈干得差一些吧？社会总是在不断进步的嘛。从革命，到建设，再到发展，我们这一代人应当算是第三代了，发展这面旗帜就在我们手上，我们每个干部不能辱没了这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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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然听着郝不凡的话，仿佛郝不凡说的离他很远，又仿佛离他很近。中国农业肯定要发展，不仅农业要发展，工业、国防、科技，哪一样不要发展？但怎么发展，这是决策者的事情，也就是中央的事情，中央的事情离郝不凡很近，但离他程浩然就很远了。中央定了发展的方向，作为执行者的他们来说才有了明确的行动指南。他心里想到，郝不凡这么玩命地下乡搞调研是不是为中央决策作参考呵？但他不想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那不是他的事情，他只管做好郝不凡的安全保卫工作就行了，不能让郝不凡出一点差错，就是他此次下乡的全部的使命。
程浩然这人有一大优点，不关自己的事从来不打听，安排到自己头上的事，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也是他能很快地从一个普通的刑警脱颖而出，迅速成长为一个副局长的原因之一。
郝不凡继续说道：“这九资河水库起建于一九六五年，完成于一九七0年，历时五年，鄂东人民硬是在这山沟沟里建设起了这样一座库容量超过一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来，这需要何等的气慨！我们身为鄂东人，既要感到骄傲和自豪，又要扪心自问，我们能不能给后人留下一些有历史价值的念想？我们的压力大呵，同志们！”
郝不凡的这番话就象一瓢冷水浇在了大家的头上，刚才的热情劲儿便顿时烟消云散了。郝不凡见状，笑着说道：“大家不要悲观，任何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我们首先要作好规划，然后一步一步实施，用努力干上三十年，我就不信鄂东市不发生一个大的变化！”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三十年后，我是老了，应当赋闲在家，洪部长也差不多退休了吧？可是象小程，你们这些年青人，应当还在工作岗位上，到时候也这样走一趟，看哪些事情是你们做的，到时候也可以安心地说一句：我们可以无愧地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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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然听到郝不凡点到自己名字，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三十年后，自己已经有五十八岁了，就算没有全退，也应当退居二线了，象王怀冰副局长那样。只是退休时有个什么样子，现在能说得清楚吗？三十年，对于历史的长河来说，不过是一个瞬间，而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人生中最精华的部分。爱情、婚姻、家庭、事业，这四样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最简单的追求，可是他的爱情在哪里？他的婚姻在哪里？他的家庭在哪里？他的事业又在哪里？一切，都还显得过于迷茫。他想到了柳玉叶，他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只有这一个女人陪他走过，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柳玉叶出事了，他也不得不与她做一次痛苦的切割！然而杨金枝呢？杨金枝是他爱情的归宿吗？显然不可能。那么江慧中呢？这个美丽而阳光的女孩子，想到她，他心里就灿烂；想到她，他心里就甜蜜。可是，李卫英的出现让这一切又出现了变数。尤其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李卫英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已经深入到他的心坎里去了，他不知以后能否真正忘记她而与江慧中走入婚姻的殿堂？想到此处，他有点儿看不起自己了，他原是个爽快人，什么事情只须一秒钟就会拿定主意，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他倒是犹豫不决起来。
正思想间，李卫英拉着他道：“程哥，到地头了，该下车了。”程浩然抬头一看，原来是九资河水库管理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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