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永福 于 2014-9-26 11:32 编辑
发生在秋天里的故事 刘永福 那是小阳春十月的一个正午,我们一家六口刚刚吃过午饭。浓浓的秋意在长时间的农闲中发酵出一种散漫和慵懒的情绪。牛奶样稠稠的太阳光从门面照进来,在门内形成一个白白的长方形光矩,一家人不由自主地先后从饭桌移坐在这光矩的周围,饱食之余继续享受太阳的煦暖和家庭的温馨。能够填饱肚子,已经令这个贫穷而善良的一家人非常满足。日光和时光都仿佛静止又仿佛在流动。已经记不得一家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内容,但这个温馨的画面,像复制在电脑中的照片,几十年后仍然清晰如初。 被太阳照得微熏的我,隐约听得院子西边的厨房外,有人在打听“刘荣焕家”,“刘荣焕”是我父亲的姓名,在得到某个人明确的指引后,从厨房的过道姗姗走进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瘦瘦单单,初看性别有些模糊,后来听声音才知道,前面一个是姐姐,十岁多,后一个是弟弟,七八岁样儿,都穿着长裤和短袖衫子,旧旧的但很整洁。 他们静静地站在我们面前,好像在酝酿着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说。他们静静的姿势,平和的表情,唤起我们潜意识中一个简单判断,这是俩小乞丐。他们没有开口乞讨,也许是在维护他们自己最后一点尊严。那年头农村乞讨的人已很少,我们对乞丐的印象也已模糊不清。一个刚刚吃饱的人,思维处于低谷,加之太阳光的照射,我们已丧失了对事物最基本的观察和思考。父亲首先开口:“拿些米给他吧!”我哥立即起身准备到房里去取米。 “不是的。世根是我们的爸爸,是爸爸要我们来的。”前面的姐姐弄清了我们把他们误当成了乞丐,终于开了口,她说话的语气沉稳而老练,宠辱不惊的样子,完全超出她的实际年龄。 “那你们的爸爸呢?”母亲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追问道。 “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时候死的?” “前一向时。” 好像一阵盖头雷阵雨,一下子把我们浇了个透心凉。对两个孩子的轻慢,本是无心之举。我们都震惊于世根的去世,那年他大概才五十岁吧。我们都不知道对两个小孩说什么好了,所有的客套对大人有用,对两个小孩却不行,何况,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父亲刚死时哀伤的表情,有的只是和他们年龄不太相称的淡定和从容。 她说的世根是我母亲儿时的玩伴,我叫他舅舅,残疾人,少了一只右腿,右胳肢窝拄着一个独拐,就住在我们村西六七里远的水堡村,娶了我们东边征王村的一个哑巴为妻,哑巴似乎没什么劳动能力,整天蜗居在家,育有一女一男。水堡村帮他盖了一屋一厨的简易房子,又安排他理发和摆渡。毕竟村子太小,他整天忙忙碌碌可还是入不敷出,他常常到我家来借米,我家人口也多,但母亲每次总要装上半袋米给他,从没要他还过。可怜之人必有可爱之处,我清楚地记得他张帝式的笑脸,好像世上人就数他最快乐。 他到我们家来还有另一件事,让我的父母帮他齑稻,就是到米厂把稻轧成米和糠,那活计超出了他的能力。我们村有米厂,但要到下半夜一点左右才来电。他用他特制的小扁担小篓子,把稻一点点地挑上船,当晚再运到我村米厂里去,晚上先宿在我家,等到下半夜来电了,由我父母去帮他齑稻,然后帮他运上船,他自己划桨回去。 他像个破损的马车颠簸着前行,从没有停息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母亲诚恳地跟他说过:“世根,你这样做下去,好人也受不了,你要多吃,多休息,不行,就让我们帮你,不要硬撑。”他露出难得一见的苦笑:“总要养家糊口,你们已经帮得不少了。” 难怪一年多没看见他的笑脸,我也总算明白了母亲说那种话的意思。 “你们吃饭了吗?”母亲对着两个孩子说了句非常实在的话,声音明显有些低沉,一个让她最舍不得的兄弟早逝,她的难受肯定大于我们。 “吃过了,在外婆家吃的。”小姐姐回答。这说明他们刚从东边的征王村来,而且是专程来的。我看见母亲似乎为了抑制自己的难受而咽下一口吐沫。 又沉默了一阵,那姐姐说:“我爸临死前要我们来谢谢你们!” “谢什么呢?我们又没帮多少,你爸去世我们都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们也能过去帮着料理后事。哎,你们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们,啊?” 接着是一段沉默,唯有院子里的麻雀在聒噪。还是那姐姐先开了口:“那我们走了。谢谢你们!”说完就侧身,弟弟见势,就转身起步,朝向厨房的过道走去。我得到母亲送客的指令后,慢慢地跟过去,停留在自家门口的大路上,目送两个远去的矮小背影。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在他们身后,一个少年,为他们第一次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不知那不幸却坚强、懂事的姐弟俩现在过得怎样了? 1773字 通联:江苏省兴化中学(225700)刘永福(18752663902) 2014-9-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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