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时光 2001年底,任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长后的第五个年,开始第二次行政机构改革。我已年满53岁,按照惯例,即使没有机构改革,也将退居二线,改任主任科员。但主任科员仍属在编人员,为减编减员,上面出台了提前退休政策,要求个人书面申请,经组织部批准,任职十年可高一级享受待遇,养老金按实到退休年龄提前计算发给。虽然提前近七年退休,离开工作岗位,放下具体的社会责任,在心理上无论如何是催人速老,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归要走到这一步,多少几年少干几年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况且待遇还算不错,几乎符合条件的都选择了提前退休。2002年元月8日区委集中宣布批准提前退休人员名单,翌日我和新任局长柳文金办理交接,腾出办公室,永远回到了家中。 初回家中,的确不太适应。那时爱人下岗不满50岁,在就业局劳动力市场做临时工,每月工资300元加交通补足60元,还有不到两年退休。我除了买菜做饭,大部分时间看书上网。因为当时任区作协主席,区文联副主席杜鸿担心我在家窝出病来,区市文联有什么活动,尽可能通知我参加。后来他调任市文联秘书长,有笔会仍通知我参加。区直有些部门,重要材料上不去,也请我代刀。公文写作我虽然一直未丢,劳动局重要公文大半由我自己捉刀,办公室只负责常规短文。但我对公文并无兴趣,写过一些之后,便以各种理由推辞,转而接受企业策划。平日,主要精力放在业余写作上。不指望弄出多大阵候,但也不愿放弃爱好。十多年来,写的作品不少,小说、诗歌、散文、评论都有,发表的除小说有七八个之外,其余星星点点,多是约稿,主动投稿很少。几乎所有文章都贴上网,在网上与文友切磋交谈,不亦乐乎。直到2011年,以前出的两本书送完了,实在没有什么回赠送书的朋友们,才下决心自费出版《现场批评》,并由杜鸿介绍,纳入市文联首批扶持项目,但也只印了500册,一本不买,全部赠送,网上朋友要,还得花邮寄费一本本寄出。好鞍配好好马,宝剑赠英雄,乐相知也,不在功名利禄。 2002年儿子硕士研究生毕业应聘就职华为公司,培训后去内蒙赤峰组建无线通讯网络,年底顺道回家。一家三口去看了分在松湖花园的房子,157平方米建筑面积,售价14.8万元。但老伴不肯入住,理由是孩子不在家,两个老人在那里,如果突然生病,找个帮忙的人都不方便。2003年初的春节之后,打听到离她父母和兄弟很近的黄金卡四组有一栋平房出售,我便到房管局打听松湖花园的房子可否出售,到建设局打听那里的房子买后可否拆除重建。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找到卖主谈价签合同、付款办交接。过户与批建手续整整跑了一个多月,花费七八万元才办妥,其中各项费用优惠后还比3.3万元房款多得多。然后卖松湖花园的房子,以12.5万元一次付清、款到交钥匙、少收的5000元作优惠、18000元作过户费。成交后,自己做工程设计,起草施工合同、工程概算和施工方案,并请老同学、原建筑公司经理、城建局长杨进声帮助审核,他看了全部方案,说,可以,搞得很过细,比我们有的集体工程还详细。并请时任市政房屋开发公司副经理的二舅倌陈奉鸣带我与建筑队谈合同,土建部分包工包料,水电材料、大门、室内门、厨房厕所墙地面砖、室内装潢自己负责。开工前,我便住到岳父家里,就近监工。因我没搞过施工,二舅倌天天抽时间到工地查看指导。5月底开工,10底土建完工。此时,老伴已办理退休,两人住进顶层,有用一个多月铺地板、做木工,未做涂料,就搬家在新屋过春节。这是一生为自己办的最大一件事。 连续为企业做了几个策划后,2003年底,多年相交的朋友美术家、高级注册策划师高新章找到我,问能不能写参加全国注册策划师年会策划文案。我说能啊,把为何志写的《香溪三峡帆船旅游基地项目建议书》改成全案,你与他联系,我撰稿,以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上报。高说行,于是写成16000余字的《香溪:诗性之约 梦魂之旅——中国香溪水上风情游策划全案》,斗胆申报银奖,私下认为评个优秀奖就不错了,全国注册策划师年会高手如云啊。结果组委会通知报金奖,成为三个金奖文案之一。着实让我这个乡下人高兴了一阵子。 2003年底,房子峻工后,制作不锈钢窗的师傅陈松送我一只德牧杂交小狗,刚一个月,棕褐色脊毛,灰黄腹毛,乌嘴,身驾很漂亮。我给它取名乌狼,给它洗澡、喂食,带它溜街,教它讲卫生、上公路走边边。它聪明、听话。朋友的小狗来了坐椅子它不高兴,非要赶下来才不叫了。有时电话打的时间太长,它拉我裤脚要我快带我出去玩。三个多月后,成长非常漂亮的一个犬。老伴说狗要打虫才健康,却把善道莲给它吃多了,发生中毒。请兽医看了两次,放到柑橘林中精心调养。身体刚好,跑出玩时,不知被谁抱回家里,不吃不喝关了两天,在道路便找到它时,奄奄一息了,中毒症状再次发作。每次喂它总是泪眼汪汪地望着我,似有满腹委屈要说。最后半个月,行走已不方便,仍然要到外面大小便后才吃东西。不报它出去方便,它就不吃不喝。我用手捧稀饭喂了一个星期,没出现好转迹象,终于无奈地闭上眼睛。我的心意孝子空了,埋了以后,时常在电脑上看着它的照片发呆,几个月没换过劲来。 心情刚刚好一点,时间已到2004年6月,弟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病倒。我当天赶回去,父亲已倒床三天。弟弟是医生,说父亲得的是高位肠梗阻,药吃了,肠管了,还是不通。父亲很痛苦,但神智清醒。可是80多岁的人送医院60来公里还有一段颠簸山路,经不起折腾了。来看父亲的一个亲戚跟我说,他父亲就是高位肠梗阻走的。80多的老人,结肠没有蠕动能力了,一旦发生高位肠梗阻,回生的可能性很小,大约能坚持两三天。我只好用气功助其通便,一两个小时下来,的确拉出一节屎来。父亲说松和多了,还吃了一点东西。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尽点心,通过气功状态下的灵魂交流,实施临终关照。母亲和我们六姊妹一直守在床前。父亲开始昏睡,我不时为父亲把脉。到深夜,我发现父亲的脉象只有两支了。我对父亲说,我帮你擦个澡好不好。父亲清楚地说,好。弟妹们打来热水,我纠干毛巾,从上到下给父亲擦了一遍,然后扣好衣服,盖好被子,让他安静休息。凌晨五点,弟弟让我躺一会,有事喊我。大概七点,天已亮,弟弟喊我起来。我来到床前,见父亲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我喊他时,他回答的声音已浑浊不清。我同弟弟商量,赶紧请父亲还健在的两个兄弟来见一面。四爹和小爹赶来,父亲只能以余光望一下,没有任何激烈的反映,就平静地停止了呼吸。我们赶紧把准备好的火盆端来,跪在床前烧落气纸。事前,我给弟妹们交待,在老人落气后的几个小时内,最好不要哭出声来,让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所以,大家都强忍泪水,默默烧纸,磕头。然后紧张地安排后事,请老人会安排帮忙的人员,给亲戚送信,进城买东西。下午天下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出柩的时候。冒雨上山,冒雨下葬,冒雨培坟。然后复山,头七,五七,百日,清明,周年,一路下来。埋了父亲,自己也像被埋了一样,大半年浸沉在伤痛和回忆之中,直到2005年初赶到深圳与老伴、儿子一家团聚过春节,才稍微缓解下来。 这年本拟应穷人郭发财之约去新疆写一本书的,因为父亲的丧事,没去。朋友高新张接手宣传部办的夷陵新闻网,请我当总编。我搞宣传出身,呆过报道组,熟悉全区情况,又多年关注网络发展,自学网络架构设计,便应约工作近半年。我管网络设计、宣传组织、编审发稿、协调前后台。工作虽然紧张,但编辑部、技术部年轻的朋友们好学上进,相处甚欢。春节放假,我买了腊月二十七的减价飞机票,去深圳过春节。父亲去世后,母亲难以独自开伙,轮流随我和弟弟过,原喂一头100来斤的猪我买过来喂大,11月杀了年猪,老伴就去深圳了。儿子买了两居室的房子,去看管装璜。我去的时候腊肉已熏好,用行李箱背了四十八斤。儿子和老伴到机场来接,一家人会面分外激动。儿子的女友回家看父母了,一家三口第一次在外地过了一个静美的春节。我原定春节后初期返回,儿子老伴都劝我不必再打工了,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过一年。儿子还说,一家人能在一起过一年少一年,你有什么必要挣那几个辛苦钱。于是就待了下来,再没到网站工作。 接着叙述十分艰难。所有快乐和痛苦的记忆,都因为儿子的生病、去世而惨绝人寰。既有《我儿三十遭病殃》组文,这里暂且成为空白。这十年权当是撵秋的人卧病不起,毫无知觉的文字撑不起十年及其以后的悲痛。 眼下的这个秋天,因为多了一个闰九月,显得特别漫长。我没有心思去野外踏秋,也没回故乡寻访儿时的秋色。父母都走了,两座坟茔想两把锁死死地锁牢了故乡。弟弟和妹妹也不在老家居住。老屋空无一人,石墙土瓦在秋风中摇摇欲坠,不要多少年就会坍塌。我也已进入67岁,只有除夕前和清明节才回去给父母扫墓。平日除了每逢公历7日下午去公墓祭奠儿子、偶尔参加笔会和亲朋聚会,二分园地老伴不要我伸手,几十盆花木很少管理,大部分时间是:喝茶,临帖,学琴,上网写作,看电视。只是我的心一刻也没停止跋涉和流浪,在过去、在未来、在想象的天空、在时间和空间的源头独自飘荡。一个已经走进生命最后章节的老人,虽然没有老得什么都不能干,的确也没什么执意要干了。踏着秋天的落叶散散步,心随云鹤上九霄,体味一切即将失去的无忧时光,安闲享受撵秋的最后路程,乐得清闲自在、庸常快乐,岂不正是退休之后生活的真谛所在?是在学书写作,是在探究天人,只是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充实日常生活而已,与心有皈依、奉献余热等等世俗评价风牛马不相及。“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是该如此来打造自己最后的生命乐章了。 2014-10-11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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