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阳光 文/陆令寿 图/方华国
到蕲春的檀林镇雾云山看梯田稻菽千重浪,是被一好友在微信中发的图片忽悠而去的。然而我要感谢这种独具魅力的忽悠。因为这种忽悠没有太多的夸张,那层层叠叠的梯田金黄一片,诱得你心里直发痒。当你身临其境之后,你会感到为这种忽悠而来是值得的,哪怕为它累得贼死也心甘情愿。

(一)
那天,我与摄友同月兴致勃勃地沿着武英高速行驶。天下着雨,那雨很稠密,稠密得如雾似水,在车窗上形成了一块朦胧的帘子,挡住了我们对山野的眺望。

出游在外,最关心的当然是天气。如果碰上阴雨连绵的天,或是大雾天,即便你有再好的技术也未必拍出好的景致。据预报明天蕲春的天气应当是阴转晴。出发前,女儿提醒:不要轻信天气预报,宁醒这世上有鬼,也别信天气预报的嘴。曲里拐弯进入雾云山,看着稠密的雨丝,担心被女儿不幸言中。

我们入住在一个叫“俊旺农庄”的农家乐。村主任老田介绍说,俊旺农家乐是村里头一块牌子,服务周到,又讲卫生,价格公道。田主任身着深蓝的中山装,平头短发,说话时喜欢用手搔自己的头。他家也有农家乐,但条件不如俊旺家的,怕省城来的客人受怠慢,主动把我们介绍给俊旺。

俊旺姓李,是农庄的户主。小伙子三十出头,生得高挑精干,前些年在深圳打工。今年忽闻家乡的梯田成了众多摄友喜爱之地,通过他们的镜头一宣传,一时间来的游客把一个沉寂的小山村弄得风生水起。俊旺与爱人小胡一商量,辞掉了鞋厂的工作,回家门口创业。“虽说在外也能赚钱,甚至比现在赚得还多一些,但不踏实,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早早晚晚得有个照应。再说呢,咱村这旅游才刚刚开了个头,以后还会发展呢,是不?”我点头称是,告诉他:“回乡创业没有错,旅游是朝阳产业,与你的名字一样,兴旺着呢,干好了就像捧了个金钵钵,到时你会为今天的选择而高兴。”一番话,说得小伙脸笑成了大菊花。

正说着话,俊旺的爱人小胡给客人沏茶。小胡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长得俊俏玲珑,眉清目朗,手脚麻利,说话得体。小胡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四川成都郊区,在深圳打工时与俊旺相识,两人一见钟情。如果不是打工,两地相距这么远,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无缘相见呢。在我接触过的许多山村家庭中,像俊旺这样以打工为媒,娶外地媳妇的真还不少哩。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在封闭落后的山村,多少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做梦也不会到外地去娶一个俊俏的媳妇。如此想来,这何尝不是时代的进步呢?我们完全有理由有为俊旺他们这些80、90后赶上好时代而欣慰。

(二)
我们喝的是当地产的大麦茶,倒入碗中,一股浓浓的麦香味扑鼻而来。“这茶可好呢,不但味香,还平胃健脾,去腻解腥,尤其是能降血脂、胆固醇,防‘三高’。我们吃的都是放心的食物,家里人吃什么,客人也吃什么,一视同仁。”我们听了,从心里赞赏这个四川女子的诚实和干练,说的做的都在点子上,让人踏实放心。时下,有些人为了赚取昧心钱,家里吃的与客人吃的完全两样,自己吃的菜蔬和粮食,都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而给客人吃的却是化肥和生长素催生出来的。

俊旺家的灶是那种烟囱冒烟的土灶,烧的是山里的柴火。晚上的八个菜全是由俊旺上厨掌勺,有野菜焙干椒、土锅焖鸡蛋、干笋炒腊肉、木耳煨土鸡、芝麻丸子等,其味入口入胃,那真叫一个绝。我们几人一不小心真把肚子撑胀了,饭后都有些后悔。

山村的夜,轻盈来临,悄然而降,宁谧而空灵。嗑了一会瓜子,我们出去看天。雨住了,山风呼呼地刮起来,天上的云在疾速地奔跑。一轮镰刀似的弯月挂在俊旺家的屋顶上,在云中若隐若现,一如传说中的仙女,羞赧而矜持地探寻人间万象。“这是好兆头啊,明天可能是好天呢。”俊旺一说,我们的心都宽了不少。

俊旺家一共有3间客房、8个床位,洁白的枕头、盖被、床单,看了让人舒服,连卫生间也没有一星点异味。在这偏远的山村,把卫生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易了。我们不能不佩服主人的勤快和真诚的待客之道。

怕睡过头错过最美的晨景,下半夜我和同月爬起来好几次。山里的天真是没个准头,一会儿月明星稀,一会儿又乌云密布,快天亮了,天上的云像听到了集结号,呼啦呼啦地从四面八方奔到雾云山村,把山村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此时此地,我们才能懂得老祖宗发明“云集”这个词的高明。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我和同月不免有些扫兴,提着照相机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俊旺的老父亲起得很早,端着茶缸蹲在门外漱口刷牙。我们向他讨教今天的天气,他瞄了我们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雨不会下,但出不出太阳难说。”

(三)
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挎着相机走进雾云梯田。沿着北山小道向西山走,经过一片竹林,青翠的竹竿上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花骨朵上落满晶莹的露水,一粒一粒,像珍珠一样闪着迷人的光泽。

来到西山向下瞭望,整个梯田尽收眼底。这是一个大半圆的山坳,梯田顺着山的南、西、北三面有序排开,东面是个大豁口,一条山路向山的深处逶迤伸展。层层梯田,长着成熟的稻子,一片一片,金黄金黄。远远看去,真像用金砖堆砌而成。从山的东南至北到西,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孤线,深浅不一,如同一股奔腾的山洪,进入山坳找不到出口,在里边打着旋,左冲右突之后,突然凝固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彩色旋涡,让人惊叹不已。

昨晚吃饭时跟当地友人闲聊,得知这雾云山还有些来头。雾云山地处蕲春北部,山高皇帝远,自古就是躲避战乱、躬耕归隐的好去处。早在唐代,就有田氏家族在此耕种。到宋时更有名士田梦罴隐居雾云山。田梦罴何许人也?有人说他是宋代丞相,最有力的证据是离雾云山不远处的将军山有一座显赫的古墓,墓碑上刻有“宋故丞相田公讳梦罴大人、妣黄梅夫人墓”,但在史书上却找不到田梦罴任丞相的记载。有人推断,田梦罴的真名叫陈宜中,自古田陈本是一家。真假如何,有待史学家去考证辨伪。

恍惚间,天色大亮。流云奔涌的天空变得澄澈清明,一抹朝霞在云层中透露出钢水出炉的火红,绚丽无比。厚棉被一样的云层慢慢地淡开,天空像一块湿漉漉地杂色幕布,笼罩四野。梯田的色彩越来越浓了,早稻黄得跟金子似的,晚稻还在抽穗,像琉璃般碧绿,黄绿相间,疑是玉皇大帝昨夜一不小心打碎了杂色瓶,把浓墨重彩泼向人间。

我和同月忙不迭地打开相机,摄下被天空照亮的彩色梯田。正在我们专心致志地拍摄美景时,脚下蹿出一只芦花母鸡,咯咯咯地叫着,身后跟着一群小鸡,四下惊慌地散开。同月说:“我们侵犯了他们的领地,提抗议啦。”无独有偶,在西山我们与一头牯牛狭路相逢。这头牛生得健壮,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我们刚一靠近,它毫不客气地用两只犀利的角顶了过来,我和同月连连后退。千百年来,这里的一切,人畜、庄稼、泉林和鸟儿,无人打扰,沉睡于山野之中。如今,随着旅游脚步的迈入,山门大开,古老的雾云山将接受一次从未有过的洗礼。眼前这新美如画的梯田,不再是山民仅仅用来生产充饥的口粮,而是更多地供游客们四季观赏,供摄客们拍摄。面对这急剧的变化,我们喜耶忧耶?

蓦地,云霞当空散开,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山顶上投射下来,照亮了梯田的核心区域,也就是我说那个旋涡,把稻菽千重浪的美景呈现无余。此时,我们谁也顾不上说话,只听到相机咔嚓咔嚓地响。用相机照了一串之后,我连忙掏出三星手机,来了个全景式的拍摄。刚拍完,那束阳光就被老天收了回去,雾云山立马又晴转阴。

我们期待着阳光再次光顾,然而整整苦等了一天,太阳也没露脸。或许,也就是这束阳光,是对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回报。

我把一束阳光照亮梯田瞬间的图片发到了微信圈,并附上了一段文字:一束阳光照亮了我心灵的天空,天色澄明,稻花正香,上苍把大美毫不吝啬地撒向人间。朋友们,早安!

写于201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