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牛事》 第一次吃牛肉是在刚刚记事的时候。说是吃其实是啃了一些牛骨头。牛骨头是父亲和邻居两兄弟讲伙儿买的那头牛摔死后,牛肉被剔下来变卖给剩下的。那是一头腿脚本就有些不灵便的老牛,摔死那天它踏空了脚步,顺着山坡往下滚的时候,带动了一些石头,它摔到小路上不动了,石头就拿它垫了底。这些是父亲后来跟他人说起的。那个时候我就明白“股份”是怎么一回事了。父亲和邻居两兄弟讲伙儿,父亲出的钱少,所以照顾牛的时间要多一些。出事的时候正在父亲照顾牛的“班”上,因此善后之余父亲得到的也很少:一篮子牛骨,一个牛头。当然还有一些卖牛肉的钱,具体多少我到今天也不知道。父亲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但我知道很少,少到好几年父亲都找不到人重新讲伙儿买条新牛。而邻居的两兄弟不久就又买了新牛。 第一次吃的牛肉是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唯一的记忆是那些骨缝里的肉在煮熟之后,塞满了我的牙缝,想要把它们从牙缝里抠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啃骨头之后的一星期,我操心的全是“牙事”。“牙事”平息之后,我突然在自家房屋的东边外墙上发现了牛头。这是父亲给挂上去的。由于是黄牛,牛角很短,很直,没有月亮弯。父亲在好几年后与人讲伙儿买了新牛,才将头牛取下让其入土为安的。 再次与人讲伙儿买牛,父亲出了一半的钱,占了半分之五十的股份,也就不再会被要求多些时间照顾牛。我也到了可以独自去山上、江边放牛的年纪,放牛的事自然也就落到了我的头上。这牛同样是黄牛。父亲之所以讲伙儿买黄牛,是因为水牛夏天爱戏水,父亲怕不会水的我被水牛拉入水中,很是危险。这牛后来产下一只小牛,父亲补了一些钱给讲伙儿人,小牛便成了我们一家的了。有一年夏天,我见小牛被牛蚊困扰得很是难受,就用农药敌敌畏加敌百虫药粒兑水喷雾到小牛身上驱蚊。喷了不一会儿,小牛就狂躁起来,又蹦又跳还不停地甩尾巴,我意识到小牛可能中了毒,赶忙去地里告诉了父亲,等父亲请来兽医时,小牛已经口吐白沫,没有了气息。在地里帮父亲葬小牛的时候,父亲没有一句埋怨,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 又过了几年,赶上三峡大坝蓄水移民搬迁到江汉平原,父亲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了车打算带走,一半股份的牛却怎么也带不走。接过讲伙儿人递过来的钱,父亲没有细看,把牛摸了又摸,上了车还不住地回头望。 搬迁到江汉平原好几年后,父亲再次买了牛。这次是他一个人出资。江汉平原多水多沟且平坦,远没有长江边的江水凶险,所以买的是水牛。和在峡江一样,买牛是用来耕地的。最初,父亲用的是峡江的木头犁、耙,不相信平原的铁器犁、耙,用不顺手还冰冷得很。可是,木制的犁、耙磨损严重,要常修常整,过几年还要重新找木材做新的,平原上犁形、耙形的树木很少,要找到两棵完全一样、可以重叠的木材做出对称的新犁、耙简直难上加难。父亲尝试过从小人为的弯曲树木,但最终失败。当父亲悟出原来把一根犁、耙形的木材逢中剖开就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了的时候,父亲早已学会了如何使用平原的犁、耙了。并觉得以前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平原的田还是用平原的犁、耙更好。 几年前,父亲把喂老的牛卖出去,再买进勉强可以耕地的小牛,之间的差价成了父亲照顾牛的辛苦费。每隔两年父亲都会如此操作一番。起初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做,后来我渐渐明白:父亲把调教小牛当成一种劳作之外的乐趣,当牛和父亲达到了相互默契的程度之后,乐趣便不在,换了新的小牛乐趣便重新燃起。 父亲说他如果单单是为了自家的地而养牛,他便觉得无趣,他养牛是为了在耕自家地的同时,帮村里其他人也耕耕地,赚点小钱,养牛、耕地两不误,还可以在调教牛的时候找到些乐趣,余生足以。虽然现在村里很多人都是用机械耕种,但总有一些和父亲一样的人,喜欢用牛来耕种,这跟思想转变无关,就是喜欢,纯粹的喜欢。也许这就是父辈们面对泥土时,唯一可以带给他(她)们乐趣的事情。 如今,母亲知道父亲有时候会像牛一样倔脾气,她便顺着父亲的牛脾气一路摸下去,小时候那父母的争吵声已经丢弃在了婚姻的流年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