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大冶拖欠教师工资两亿

南湖风景

11月3日凌晨5时40分，寒气逼人，广袤田野在月色中寂静无声。湖北省大冶市还地桥镇曙光中学校园里已是灯火通明，着一件毛绒背心的赵凡中来到教室，学生们打着手电三三两两陆续到校。
　　赵是一名语文教师，兼学校教导主任。教书16年，一个月的薪水700多元。“那点钱只能糊口。”赵说。但对记者关于工资的询问，他眉毛一挑，很吃惊，看着记者字斟句酌起来。赵的一名同事解释说教师工资问题是当地最敏感的话题之一，“领导晓得了，对我们的处罚将是扫地出门。”
　　 大冶市拖欠教师工资的内幕是一群“饭碗没有被人捏着”的退休教师们揭开的，拖欠工资总数据说是“超过了2亿元”。
　　 向总理求援
　　 2003年3月，黄龙贞向新任总理温家宝写信：“大冶市一调查组2002年10月赴周边地贫困县调查发现，同一学历，同一工作年限，同样中级职称，同样银行个人账户工资，大冶市入账792元，少入账448元，全年少入账5376元。2003年第一季度继续搞新拖欠，人均每月350元。大冶市农村退休教师政策补贴每月还有240元（副高250元）不予以到位，农村在职教师政策补贴每月331.3元（副高354.元）完全不予到位。”
　　 黄是大冶四中一个退休语文教师，副高职称。大冶市南部6乡镇170名在职教师在信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在各自名字上按指印，两页纸，红晃晃一片。
　　 11月4日，大冶退休教师代表向记者提供了一张《大冶市人民政府拖欠教师工资统计表》，该表历数自1993年以来，大冶市、乡镇两级政府曾不同程度拖欠教师应得工资和政策性补贴共11项。“以一名中级职称1996年退休教师为例，大冶市政府拖欠其工资总额37964.8元，其中基本工资3202.70元，固定补贴23362.1元，省补贴11400元。”制表的退休张教师在表上写着。
　　教师们称，2002年大冶市公布的教师数为9500名，其中1500余名退休教师。1993年时教师至少5000名，每人以37964.80元计算，大冶市政府共计拖欠工资1.89824亿元。“再加上1993年后新增的4000名教师被拖欠欠款，保守估计至少两个亿。”
　　 不经意的发现
　　2000年春，大冶市人事局、财政局、教育局称要对全市教师核对编制，要求全市教师自带身份证在一张工资花名册上签字。所有教师还被命令必须在限定时间赶到所在单位签字，否则停发工资。
　　大冶一内退教师王启忠住在深圳儿子家里，为了签字，风风火火赶回。事后，王发现花了600余元的路费换得一头雾水——干部左手捂着表格内容，右手指着签字栏催促签字：“签，不签就走。”
　　一些好奇的老师终于看见了表格上的内容，它是一张档案工资表，表上数额是实际发放工资的2倍。“当时我们只得到了400多元，表格说发了我们900多元。”还地桥几名退休教师回忆说很多教师当场就和干部吵了起来，质疑这是在干什么，“干部们就是不答话。”
　　谜团直到2001年才被揭开。编号[2001]鄂政发37号的《湖北省人民政府关于强化征管确保工资发放的决定》第3条规定：凡干部、教师工资没有按时足额发放的县市，今后一律不作为“十强县市”、“十佳县市”提名。大冶市却连续两年得到了“经济十强市”的荣誉。
　　“那些钱流向了哪里？”大冶市青年教师师大多保持了沉默，一些退休教师们则因为不担心被领导端走饭碗，成了追问者。“被拖欠的部分基本是国家要求新增部分，但有的不按时发，有的干脆一直不发”退休教师们说教育主管部分未公开增加工资和补贴的相关信息，教师们也就被蒙在鼓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规定：教师的平均工资应当不低于或者高于国家公务员平均工资水平，并逐步提高；教师的医疗和当地公务员享受同等待遇。但大冶乡镇公务员和教师之间的待遇差距甚大：农村退休教师每年门诊费100元，农村在职教师则只有72元，而公务员400元到800元。此外，农村教师住院费5000元以内自己掏腰包，超过5000元只报销超过部分的25%。而公务员则可以实报实销。大冶市教育局派驻各乡镇的教育组工作人员待遇则与公务员相同。“大冶的教师”成了不一群被歧视的人。”退休教师、原还地桥镇中学校长陈洪利说。
　　2001年3月，老教师们上访至大冶市政府，分管文教的副市长熊志红批示：“离休教师无条件享受公费医疗和政策补贴”和“退休教师享受教育组工作人员同等待遇”。熊承诺一个月落实，一个月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老教师们上访至黄石市，无果。
　　
傲慢与蛮横
　　上访期间，大冶市各乡镇的代表们发现各自境遇一样，2002年5月，老教师们商议成立一个乡镇退休教师联谊会，“联合起来，可以避免和政府对话过程中的不理智。”
　　2002年5月17日，《黄石日报》刊登一篇让教师感受鼓舞的报道——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完善农村义务教育管理体制的通知》，要求各地将农村中小学教职工工资上收到县集中管理，涂曾被提名为乡镇退休教师联谊会副会长。之前，曹还去了一个叫熊天华的老师家里，对熊宣布“建立联谊会非法，收费5元非法，散发宣传材料非法”。涂说曹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大冶的顽固分子有200多，你陷下去就说不清楚了。”
　　在2002年5月30日的《大冶日报》头版头条上，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李鹏国强调，一定要做好上访人员和法轮功人员的思想转化工作，在方法上要做到打防结合。涂说教师们对市政府把他们与法轮功分子相提并论感到愤怒。
　　2002年6月上旬，大冶市政府和老教师代表们进行对话。代表们提出：追偿对教师的工资拖欠和要求一视同仁的医疗待遇，市委副书记袁用华表示不允许超级上访，并且表示“大冶财力不能够解决教师所提问题”。谈判后唯一的成果是老教师们被分配到一些学校“成果共享”，一年可以得到200元的福利。
　　但这显然不是老教师们想要的。12月1日，两名退休教师代表把投诉材料送到《湖北日报》，一名接待人员哑然失笑，该报和湖北电台刚刚刊发了一篇《大冶妥善解决教师工资》的报道，称：“11月份起，大冶市9500名教师工资由市财政统一发放，目前已经全部到达个人账户。”
　　2003年3月，教师们致信温家宝的消息传开后，当地政府派出大批党政干部四处“扑火”。大冶市教育局纪检书记石文柱在金湖街道办事处教育组警告说，签名的公办教师写出深刻检讨，当年工资不得上调， 民办教师不得转正，参与者是学校领导的一律就地免职，并要求教师和上书的起草人划清界限，对起草人一个字：抓。大冶市教育局主要领导训诫一些签了字的校长说“没想到你们政治素质那么差！”教育局工会领导当着局长的面，羞辱教师讨工资是因为“脸皮厚”和“不要脸”。
　　起草致总理信的黄龙贞拒绝了同事们“到外面避一避”的建议。“我祈求不要处分大家，就是要我死，我多病缠身，趋向坟墓，愿意以一身了却众人事，救救大冶市农村教师。”黄在写给湖北省纪委的信里如此说。
　　3月，大冶市农村退休教师维权小组成立，7月，教师们终于得到了固定补贴中的91.3元。8月28日，湖北省政府再次表示，从今年起，绝不允许发生新的教师工资拖欠问题。
　　但老教师们看不见大冶市政府更多的纠错行为。相反，老教师中的代表们发现自己受到看管和限制——他们称之为“包保”所谓包保，是10月以来，由政府、教育组、学校按照名单由专人负责监控退休教师的行踪，不让其离家，不让其与外界联络。维权小组组长张导民教师说，9月26日一天，小学校长袁正东就到张家去了三次，看他是否在家。“尤其令人气愤的是，大冶市纪委书记郭永红对我老伴说：你爱人要搞上访，你就把衣服拿走，我们负责每月给你几百元生活费。”
　　 关于拖欠的可能性
　　对于教师们反映的情况，大冶市政府又是怎样一番说法呢。
　　11月4日，大冶市信访办一主任笑了笑对记者说，他们根本不相信政府拖欠教师工资愈两亿，“那是不真实的。”大冶市其他官员则拒绝采访。
　　拖欠教师巨额工资只有两种可能性——政府根本没有钱给教师或有钱不给。
　　大冶市1995年由县改市，自古有“铜都”之称。官方数据表明，该市综合经济实力1999年跃居湖北省第9位，2000年进入湖北经济实力十强县（市）和小康水平。2003年在全省70余县（市）中排名第7位。“如果数据属实的话，大冶市应该不存在无力支付教师工资款问题。”教师们说。他们还透露，同是中学一级职称，同是退休教师，大冶退休教师袁老师每月工资792元，而黄梅县赵应求教师1240元，英山县黄建文教师1211.5元——后两县在湖北省财政排名远落后于大冶市，英山还是省级贫困县。
　　大冶市对教师工资拖欠的解释是，1992年，中国农村教育进入“以乡镇为主”的阶段。在“分级办学、分段管理”的旧体制之下，乡镇普遍财力匮乏。而事实是，乡镇支付教师工资的资金来源基本是农民缴交的教育附加费。以金湖办事处为例，2002年，该办事处向辖区15000名学生各收取36元，共计50万元。“1992年到2002年，政府年年都收，发教师工资应该不成问题。”因此，大冶市多个乡镇的教师代表认为，教育附加费一定是被挪用了。
　　“一把青草放在羊圈里，我们可以想象它被吃掉的可能性。”一名语文教师说。大冶市一名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在接待老教师时曾承认。如果教育附加费能够专款专用，大冶市也不会如此被动。大冶市信访办对记者说：“从农民手上收费名目繁多，有多少是教育附加费，它们都流向哪里——根本说不清楚。”
　　 一种危险的趋势
　　和其他县级市一样，大冶市教师绝大部分是农村教师，在条件艰苦的乡村从事繁重教育工作。大冶教师工资拖欠问题实质则是农村教师生存状况问题。
　　金湖办事处铜录山中学一个叫黄正荣的退休教师，1997年患高血压、中风，2002年在家离世。黄病逝前，黄家曾试图向黄的学校和教育组借钱，“就差一点跪下求他们了”，仍被拒绝。“父亲是含着眼泪走的。”黄春燕说父亲一辈子信奉“严以律已，方能正人”，不愿讲出心中不满与凄苦。黄留下几张医疗发票，约有4000多元，按照大冶规矩只能自己留着。相关部门给黄家家属的抚恤金被克扣一年，按规定的1500元安葬费至今一分不给。
　　11月3日，老教师带着记者去目击另一份嘘叹。
　　今年67岁的占席珍是曙光小学老校长，1997年退休后一直住在危房里，无钱修缮。2001年4月16日凌晨1时，房子倒塌将占的女儿活活压死。而一年前，占的60多岁老伴因无钱治肝病去世。“我不晓得政府到底欠我多少钱。”占说。而他的同事粗略算了一下，有3万余元。
　　现在占的唯一亲人，外孙占才俊去年考上了武汉轻工业学校，但无钱上学，21岁的他只得去了广东打工。“孩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想他能够成长，走出村子。”这位有着48岁教龄、桃李满天下的语文教师低语，蹲靠在屋外墙边，神情忧伤。
　　一些农村教师想方设法进诚谋生。城区教师在医疗条件方面较好一些——每年每人门诊费400元，住院费1000元内由学校报销，1000元以上由市财政报销85%。但进城谋职显然要付出代价的，“有的老师不惜花上5万元找关系。”
　　另外，一些能力较强教师纷纷外流，远赴沿海找学校教书。大冶市新街小学原校长游家水和妻子双双去了广东任教，身为全国模范和湖北省特级教师的游是“大冶市教育系统一面旗帜”。另有一些业务能力一般却年轻的教师则“金蝉脱壳”，身份还留在学校，实际已经外出开店铺、打工或做其他收入较高的事情。他们说，如果教师待遇得到提高就回来。
　　“这部分教师的行为便宜了所在学校或教育组。”相关负责人得到那部分老师的工资，只需要拿出一部分雇请廉价代课老师。上面来查，则通知那部分的教师回来。至于平时站在讲台上代课的人是否胜任教书育人工作，“基本不在考虑范围。”
　　教师工资拖欠问题带来的恶果已经呈现。2003年4月，湖北蕲春县曾出现教师“大逃亡”——全县教师流失达800多名，有些村小学只剩下一个“留守”老师，全县教育几近瘫痪。“如果政府再不重视，大冶将是下一个蕲春。”一位老教师说。
　　据悉，明年，中国更多地区将实行一费制，学生家长无须多次交纳繁多的教育费，所有学校从此将不能通过掏家长腰包来改善教师生活，教师生存更加艰难。地方政府继续视教师是财政包袱，下一个教育瘫痪的地方又会是哪里？

南湖风景

　　 记者手记
　　夜幕低垂，大冶市黄金湖到还地桥镇一段正在修路，一台台小车或卡车飞驰而过。卷起漫天灰尘，打到脸上，竟然是沉甸甸的。
　　灰尘里，一群放学回家的孩子低头、掩脸奔跑，或与同伴嬉闹。家里困难者没有书包，用塑料袋或装猪饲料的纤维袋装书。
　　变革中的中国，乡村几乎向城市贡献了土地里所有的东西，还有年富力壮的男人和女人。相当数量的乡村一天一天走向衰败，像一个残年老人。但有孩子，他们在接受教育，这就是新的希望和力量，在灰尘里倔强成长。
　　在中国最艰苦的环境中，帮助中国最困难的人群改变命运的是农村教师，一群疲惫、也需要养家糊口的人，他们也需要别人改变自身的命运。
　　农村教师是这个国家一条不可或缺却沉默着的根茎。
　　在今年9月的中国农村教育工作会议上，温家宝总理表示要进一步落实农村义务教育“以县为主”管理体制的要求，中央和省级财政将更多通过教育财政费的转移支付来帮助一些贫困的县一级财政支撑中国庞大的农村义务教育工程。
　　有专家认为中央政府应该将农村义务教育视为一种公共产品，中央和省级财政担负起相关成本。否则县一级政府完全可能象从前的乡镇一样以贫困为由拒绝保护教师。因此，建立对农村义务教育投入的专项转移支付制度，开辟一条透明、通畅、能够得到广泛监督的支付渠道保障专项资金免遭他用而及时、足额发放到教师手中，已是当务之急。
　　

南湖风景

两年前的新闻。预言已经开始成真！大冶农村教育开始坍塌

Flack

好呀，欠着吧。

bobyxb

当教师也不容易。

冶在爷心

比较写实底层农村教师现况

我爱上月亮

教育系统一团黑，抓一个一中校长远远不够。

罗杰.费德勒

不要寒了老师的心！大冶教育完全是乱搞，钱去那里了？这个责任要一追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