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年味

秋雨梧桐99

这样的冬季，雪依然没有踪迹，书桌上的台历已无页可翻了。

女儿带着北国霜冻的红脸庞笑盈盈地扑进来，端午插在门上的艾叶发出簌簌地声音，绿意和清新的气味一同黯然，似乎被这翩然而至的脚步声吓得变了色。蓦地记起，儿时我们都叫它艾蒿，想来这应是它的乳名吧，植物同人一样，生于乡间，长于乡间，入乡了就该随俗的。那时，小爷爷家那个慈爱的小奶奶每次见我去了，总是老远地就唤着我的乳名：红红来啦！拉着我的小手，同奶奶姐姐长、姐姐短地亲亲热热地像开了锅的豆花甜甜腻腻，花生，炒米，炸红薯片小荷包装得鼓囊囊的，如今酷爱红色的我是否因是随了这乳名的故？记忆里儿时的年关特别地寒冷，去小爷爷家拜年的路却是一段最温暖的记忆，簇新的棉鞋踩在白花花的结了凌的冻土上，滋滋作响，风卷起爷爷长长的胡须，把眉眼撕扯成一道笑模样，爷爷自顾自地走着，似乎在和风玩着“斗胡子”的游戏，平素里挂在嘴边的“女孩子家家的，站有站像，坐有坐像，笑不露牙齿之类”的训教呢？我和妹妹撒了欢地奔跑在雪地上，同哥哥弟弟一样疯癫起来。

当女儿的脚跨进家来，门在她的身后喀的一声，电影片场常有的场景似的，导演一声：停。场记手中的场记板像一把铡刀喀嚓一下。再来一遍，导演招招手。这寻常的日子里，我是导演还是女儿是导演呢？定格，剪辑，终于杀青了，放映时，一遍一遍，女儿不认得爷爷的模样。年关将近，父亲总会一遍一遍询问：婷儿什么时候放假？如今，父亲已成为了当年爷爷的模样，大人们不兴守岁，孩子们却以彻夜上网的方式赋予了守岁一个新的定义，

收拾着女儿的行李箱，少年今日初长成的感怀里絮叨起儿时围炉话桑麻的场景，“妈妈，一个人若常常回忆过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女儿狡黠地一笑。

一截光阴就这样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里，一如这年关，随着女儿的归来飘然而至。

每次读到“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句，倍觉亲切，这原是长在诗眼里的农事繁盛，六畜兴旺，人声喧闹的一截乡村烟火。“十里桑麻接心壤，八村稻黍入梦乡”的儿时村庄，那蓬蓬勃勃的秋草铺满了冬日秋收后一片寂静的原野，走过阡陌小径，走过田间地头，走过枯水期裸露出堤岸的堰塘。冬阳乍暖，骇人的乌脚蛇窜过半人身的草丛惊得乌鸦哇！哇！哇！乱飞，一群散学的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去。老榆树下，那张爷爷剥下的乌蛇皮早已风干，乌蛇皮是制作二胡上好的材料，斑驳的花纹箍在琴盒上，女儿初学时，声音咯吱咯吱地，像杀鸡似的，渐渐地一曲《二泉印月》也能拉得如诉如泣起来。只是每每我不敢触碰那琴盒，童年记忆里的那一抹血色张开了大嘴，像盛开的红罂粟吮吸着晨间的露水血红血红的，闻得见腥味。如今，女儿去了千里之外，尽管，去故乡的路近在咫尺，儿时的故乡却已无迹可循。

每年春祭时，伫立在荒草瑟瑟的枯水河，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头，侄儿、侄女们学着父辈们的模样齐齐地叩头。青草蔓生，春阳和煦，拔节的茅尖脆生生，随手折一根青藤放进嘴里咂一口清甜清甜的滋味。“妈妈，小姨在车里等我们。”女儿催促的声音惊醒一地春梦，原乡与童年的场景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倏忽不见了。

与故乡我是游子，与村庄我是离人，我却分明记得老屋门前的那口堰塘有个美丽的名字，唤作凤凰堰。

在离别故土与村庄长长久久的时光后，我邂逅了一座村庄，年近七十的老爷爷，游学海外的孙子，事业有成的儿女们把在城市里结出的果实捧回了家，捧回了村庄。买来铁锹，锄头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开山造林，我一一探视如寻找儿时的玩伴一般，还是没有望见犁呀耙呀的影子，记得农事谚语有云：犁耙水响春耕忙。老伯说：这里就叫龙凤山庄吧。两山夹一水，龙腾凤翥。老伯两子两媳，孙子孙女，团团圆圆，合合美美。

春日，我随了友人去抛秧，如今已然中年的我们站在田埂之上，手捧秧苗嘻嘻哈哈，“童孙未解共耕织，也傍桑荫学种瓜”，悠远的时光里，真正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啊！

回望村庄一如回望这烟火人生里流年的味道，春耕忙春水响，也无犁耙也无牛，昔日少年鬓上霜，一蓑烟雨说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