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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寨子”上晒咸菜》
小时候冬天是连着春节的。冬天一到,我和小伙伴们就开始期待春节的来临。在这样的期待里,总有一些琐碎的、细小的事情把每个日子填得满满当当。在这些琐碎、细小的事情里,母亲用“巴寨子”晒咸菜的场景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雪化放晴的日子,是母亲晒咸菜的日子。房前谷场的某个角落,对称、平行地摆上两条板凳,再把“巴寨子”放在板凳之上,就可以在上面晒咸菜了。“巴寨子”是峡江特有的晾晒食物的工具。它是一个长方形的平面,其尺寸的大小没有一定之规,视各家的存放场地、板凳大小,以及晾晒食物的不同而异。它由竹子提取了篾片之后废弃下来的篾簧加上一些单直的大拇指粗细的野山竹,纵、横编制而成。野山竹为纵,篾簧为横。把野山竹大致均匀纵向排列之后,用篾簧横向上下交织连接起来,纵横排满也就完成了。一般来说,一米宽、两米长左右的“巴寨子”是最普遍的。这个篾制的物件,是乡村篾匠从艺之初的入门必修课。只是很多篾匠对此都不屑一顾,“巴寨子”便成了非篾匠的农妇农闲之余的“涂鸦”。
咸菜大都是秋天就已经腌制好了的,春节前再拿出来晾晒,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咸菜可能太咸,需要用清水稀释一下盐分后,晾晒一两日再重新装回咸菜坛子里;二是咸菜可能已经存放了好几年,有些许变味,拿出来晒晒让味道不至于太怪。很多时候,在还没有到家的放学路上,就会闻到咸菜的气味:那是一种带有瓦罐、沉水、青菜以及些许霉味的气味。这个时候,我便知道勤劳的母亲把家里的咸菜做得太多了,多得陈了好几年还没有吃完。
对于咸菜,我是又恨又爱的。恨的是几乎每天早上上学前的早餐都是在家里由母亲炒一碗咸菜鸡蛋饭,大一点之后就自己动手炒。天天吃,肯定是腻的,恨的。腻的是咸菜,恨的是母亲。等放了寒假,杀了年猪也就不用天天吃咸菜饭了,顿顿大肉骨头的,早把咸菜给忘了。只是大肉骨头吃得太多、撑着之后,总要拉几回肚子。拉了肚子不能沾荤,母亲便会用土豆切了块、咸菜切了末一起煮汤给我吃。如此,不会加重病情,又能饱肚子。还别说,在大肉骨头吃惯了之后,再来吃土豆咸菜汤,还真爽口。
移居平原之后,母亲依然每年做咸菜、炒咸菜鸡蛋饭、煮土豆咸菜汤,只是我吃得少了,也忙得很少看见她用“巴寨子”晒咸菜了。我清楚地记得2000年移民时,从峡江带到平原的一块崭新的“巴寨子”,一直被母亲挂在三楼挨近后阳台的墙壁上。每次用完母亲都仔仔细细地清洗、晾干、靠墙挂上。
我是偶然走上三楼的后阳台的。两条十几年的板凳、一块十几年的“巴寨子”,架起的一个约两平米的晒台上,晾晒着母亲做得咸菜。也许晒了一两天了吧,我嗅不出儿时那种浓烈的味道。看着这些咸菜,看着微微下陷弯曲的“巴寨子”,眼前全是儿时的场景。忽起的风把阳光吹斜了好大一截。母亲走过来说:“把它们翻个身,该晒另一面了!”母亲拿起来翻面的咸菜依然是一个整体的青菜影子,不过是少了根而已。母亲一把一把地翻着面,小心而谨慎,每一把四周都留有一定的间隙,像是怕它们相互地挤疼了。在母亲的手下我似乎看到了生命。一把把的咸菜如同活着一样,听命着母亲为它们安排栖身之所。
十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平原人晒咸菜用的是绳子或者竹竿挂起来晒,而峡江人却要用“巴寨子”摊平了来晒。在母亲的眼神、表情、手法之下,我读懂了。同样是晒咸菜,平原人是把它当事情来做,而峡江人是把它当重要事情来做。做的同时,平原人到不了峡江人的境界。峡江人知道平原人把咸菜挂起来,自身的重量会让它疼痛,而放在“巴寨子”上全身平躺着,而且躺累了可以翻身,势必会比挂着舒服得多。如此的差别母亲年复一年地用她的实际行动做着诠释,而我却用了十多年才慢慢看懂、读明白。
这个冬天,我疯狂地请教别人“巴寨子”的书面语,甚至用上了网络,但却一无所获。在我看来“巴寨子”其实就是做某种事情达到某种境界的一个平台。很多时候,这样的平台并不会普及得大众化,它太具有个性,个性到很多人叫不出它的名字。
一如我叫不出那些儿时冬天的日子,究竟是哪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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