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诗的当代书写 一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诗人的一大任务便似乎是彻底清算中国古诗的“流毒与恶劣影响”。引领当时潮流的著名刊物《新青年》即多有片面否定中国古诗者,这之后的一些诗人在进一步接受西方诗歌的影响之后更是决绝地否定中国古诗,貌似都要做《封神榜》中的哪吒三太子,不惜剔骨剜肉也要斩断同中国传统的血肉联系。譬如,戴望舒先生的《雨巷》一诗是“丁香空结雨中愁”在中国现代诗歌中的完美再现。倘若戴望舒先生愿意循着这条创作道路走下去凭着其卓越的才情是很可以闯出一条深具中国特色的诗歌新路的。可惜的是卞之琳先生对这首诗大体是否定的,他的挚友施蜇存对此也是否定的(详见本人著作《戴望舒的未知之途》。)在他们的的影响之下,戴望舒先生骤然停止了这一诗歌路径的可贵探索。著名诗人穆旦更是完全否定中国古诗对现代诗歌的影响,甚至公开宣称中国古诗的意象太陈旧了,是不可能作用于现代诗歌创作的。 最近这么些年现代派诗人对中国古诗的否定更是不绝如缕。我不想列举更多,单说杨炼先生的论断:“汉朝以降,大一统国家观念禁锢独立思考,古典抒情诗的短小、散碎、随时宣泄、浅尝辄止,以形式追求偷换追问力度,以辞句精美偷换思想深度,优雅处决了屈原的执着、先秦的个性,特别是后续历代汉语诗人自我更新的能力。”在杨炼先生看来似乎中国古诗自先秦之后就都得否定了,这其中甚至包括集中国古诗之大成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诗歌,这样的论断真正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结舌。 我想说的却是中国古诗在很多方面都比西方诗歌来得更艺术,更远远超越于只知道盲目否定的现代派诗歌。如果说西方传统诗歌存在着直抒胸臆的毛病,西方现代派诗歌同样也存在着这样的毛病。诸如米沃什的名篇《使命》: 在畏惧和颤栗中, 我想我会完成我的生命, 只当我促使自己提出公开的自白书, 揭露我自己和我这时代的羞耻: 我们被允许以侏儒和恶魔的口舌尖叫, 而真纯和宽宏的话却被禁止; 在如此严峻的惩罚下, 谁敢说出一个字, 谁就自认为是一个失踪的人。 这首诗太过于平淡,其所以如此因为它仍旧是直抒胸臆的,恐怕更符合杨炼先生所说的“随时宣泄、浅尝辄止。”写这样的诗真不如去写一篇说理性的文章,或许能做到更文采斐然,说理也更清晰透彻。这样的诗歌缺乏生命力,至少同中国古诗相比是如此。当然,因为作者所具备的诺贝尔文学奖的名气是很可以吓倒诸多拥趸者的。西方现代派诗歌据说是建立在直抒胸臆的浪漫派诗歌的废墟之上的,不过现代派的西方诗人仍旧避免不了老调重弹的痼疾,急于否定的现代派诗人最终会颓然发现自己简直无所适从,只得沿着一种惯性无可奈何地继续否定下去了。这样的书写方式何时是个尽头,真的就能为诗歌寻找到一条生路? 看看古诗人是如何考问现实的吧。唐朝诗人罗隐在其《鹦鹉》一诗中写道:“莫恨雕笼翠语残,江南地暖陇西寒。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同样在书写一种忧谗畏讥的心理,古诗人不用直接书写自我,而是借用鹦鹉来反衬,这才是真正艺术性的书写,比现代派诗人高明许多。这首古诗的确没有现代派诗人有如陈咬金三板斧式的思想性,不过我想说的是诗歌更重要的应该是用艺术性来说话,这样才能绵延几千年而经久不息,否则只能陷入今天匆忙否定昨天,明天又将盲目否定今天的怪圈。 杨炼先生的《纣王的腰坑》在北京文艺网很火了一把,作者开篇即写道:“妇好身下那摊经血 殷红了三千年/再殷红三千年 才抵上妲己的一瞥。”“一只沙漏静静落下/一座倒置的鹿台。”简单地说诗人是在拿女人来例假说事。这首诗倒是让我想起了著名小品表演艺术家赵本山。赵本山先生因在作品中多次拿残疾说事,有轻视残疾人之嫌。杨炼先生这首《纣王的腰坑》怎么说呢,恐怕诗歌本身恐怕就流淌着殷红的经血吧,是很值得怀疑的。它再好不过地说明了一点,现代派的诗人不知道运用怎样的意象来反思历史,只好使出这最后的招数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首诗也在追求华丽的辞藻,精美的形式。不过却是徒劳无功的,作者将审丑意象同审美追求掺杂在一起只显得这首诗的不伦不类。在源远流长的中国古诗流淌了三千年又二千年之后杨炼先生真那么自信凭借这一摊经血就能轻易地否定中国古诗? 古诗人考问历史时则深邃得多,也生动有趣得多。譬如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选择用燕子这一意象来表达一种历史的沧桑诚可谓匠心独运。这只并不需要来例假的“燕子”穿透千年的时空为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所折服,直到今天仍旧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现代派的诗人们时常以一种傲慢无比居高临下的心态来审视中国古诗,仿佛一旦拥有了现代派的书写方法便意味着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便可以目空一切。殊不知现实却是这些年根本就没有诞生过几首像样的诗歌(转自谢冕语)。现代派诗人所以否定中国古诗只显得这些人缺乏最起码的常识,甚至是荒谬绝伦。 二 据涂鸦童子个人浅见,中华文明起源之久远,很可能直追母系氏族时期,这是与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的。诸如在民族神话中,华夏民族萌芽于一位母亲女娲。其他诸文明所推崇的男性人类创造者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在于不相信人类,在创造人类的同时也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毁灭人类,必欲除之而后快。女娲显然不同,她不仅创造了人类,更会在人类处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救民于水火的艰难使命,是谓之“人之初,性本善。”总之体现出一种原始共产主义的道德风范。因为大家都是性本善的,自然而然地便能做到四海一家,天下归心,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也,这是一种民族凝聚力的天然体现。进而会由此引申出大一统的理念。在旧时代,大一统确实存在着禁锢人头脑的缺陷,不过这对促进国家的统一并促进中华文明的共同发展同样起到非同寻常的作用。我想应该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今天的人们并不应该超越时代超越历史阶段求全责备于前人。 与之相反的是古希腊人不讲究大一统,不过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甚至是主张反诗歌的,原因在于当时的诗歌创作让人耽于声色犬马,导致希腊诸城邦的覆没与灭亡。要知道柏拉图本人便是一位诗人呢?一位诗人提出反诗歌的主张是很发人深思的,不过由此或许可以引申出如下理念,至少在传统时代诗歌还是应该尽可能的追求真善美,否则不要说封建卫道士了,甚至哲学家也会毫不犹豫地予以封杀。西方中世纪诸国也不讲究大一统,这却是西方各国文明最为晦暗的时期,在如此漫长的历史时期其对文明的摧残实在罄竹难书。相反中世纪之中国人确实在主张着大一统,现实却是大一统之中国酝酿和滋养着大一统的中国诗歌、中华文明,洋溢着中国文化的万丈豪情,充分地展示着中华文明的智慧。“大一统”理念是一种深具远见卓识的民族信仰,并非一如西方中世纪那样狭隘的宗教偏见,至少与同时期的西方相比更能体现出一种民族智慧。 诗歌欲摆脱早期的粗犷质朴必然会有更高的追求,譬如孜孜不倦地追求唯美。它表现在诗歌更讲究形式,语句更趋于华丽精致,这并非中国古诗独有的现象,西方各主要国家尽皆如此。我不知道杨炼先生为什么单单拿中国古诗说事。即便汉赋存在着“文胜于质则史”的种种缺陷我觉得也是值得肯定的。至少他们在做着一件有益的工作,那便是努力地挖掘汉语言文字的魅力与美,而不是像那些现代派诗人那样狂悖地亵渎中国语言文字、糟蹋中国诗歌。尽管因为处于中国古诗的初级阶段,尚无法做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后人却并不能超越历史阶段苛责于汉赋作者的这种不懈追求。甚至也许后世的古诗人们需要汉赋作者尽可能地暴露其缺陷才能总结有益的经验和教训。至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诗歌时期中国诗歌发育成熟了,这其中众多的优秀篇章都做到了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应该说先秦诗歌是中国诗歌的起源,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诗歌更是中国古诗之瑰宝,是先秦诗歌合乎历史逻辑的发展。以先秦诗歌来否定唐诗宋词元明清诗歌可以休矣! 且不说古诗,即使类似文字游戏十分形式化的对联也是值得充分肯定的,前人甚至还总结出诸多对对联的口诀,所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等等等等,简直不胜枚举。这应该算是很机械很枯燥的内容,窒息人的思维了吧,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它却是对一种规律性的高度概括与总结。这里面蕴含着许多迥异于西方同时也迥异于今日之现代派诗歌的大智慧。因为这种对仗意味着一种意象性思维,意味着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天然联系与过渡,意味着意象与意象之间转换的频率是多么的快捷与从容,它是中国古诗的一种天然性的延伸。中国古诗的魅力正在于这种活泼而生动的意象性的书写,由于中国文字本身就是意象性的,让人联想无穷;同时中国文字还是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天然地具有一种建筑的美。这就造成了中国古诗更愿意形式化的艺术性地创作,而不是类似西方诗人的直抒胸臆。中国古诗是一种高度艺术性的产物,也许正因为它的追求是那么的高大上,可供一代又一代的诗人充分挖掘其魅力。相反西方诗歌却流露出一种浅尝辄止的弊端,于是现代派诗人会极力否定传统诗人,继而后起者又将极力否定前人,诗歌不得不一再寻找出路、寻找新的起点,却始终不得要领 。不要说西方诗歌了,单说这几十年中国现代派诗歌的实践何尝不是如此。貌似流派纷呈,紧跟西方潮流,其实质却是西方诗歌的毛病中国的诗人们一样也不会落下。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至于北京文艺网的杨小滨先生把这也看作是中国现代派诗歌的辉煌成就未免太过滑稽了吧。反观中国古诗堪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其力度、其思想性充分建立在其艺术性之上。中国古诗所谓“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其力度、其思想性就一定比西方诗歌逊色吗?杨炼先生所以对古诗有这么大的误解,大约正如同诗中的“刘项”一样并没有真正地读懂中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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