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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秋雨梧桐99 于 2015-2-24 08:42 编辑
春节是一座码头,从年头到年尾,我像一只摆渡的小舟,只能从这里上岸。
原乡埋在梦里,故人葬在土里,弯下腰,我像一株饱满的秋穗,遁迹一缕乡愁的根。而我的村庄却只能去儿时的记忆里翻捡,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比对。
团年的饭桌上,父亲絮絮叨叨,“你兆香姑年前走了,春香来给的信”。春香?高颧骨,薄嘴唇,尖脆的嗓子,圆规式的细腿,初中时诵读鲁迅先生的《故乡》时,那精彩的一笔——杨二嫂,总是令我联想到她。
你青松伯和花莲婶,他们俩老还蛮硬朗的。独生的儿子在村里办了个砖瓦厂,拆迁时把厂搬到小堰堤上那个“五亩”里养猪,后来二次拆迁,得了好大一笔钱。如今他们搬进了清水园小区,临路好几个门面房都是他家的。父亲抿了一口酒,我顿住伸出去的筷子,不自觉地望着父亲的脸。这样的时刻,爷爷通常会用手抚一把长长的胡须。如今没留胡须的父亲,端然正坐,已然旧年爷爷的模样。儿时记忆里乡间熟识的长辈,大多这样在父辈的絮叨里,一个一个,一年一年地走了。
旧日的乡亲,老者渐渐变成了故人,归于了土地;那些孩提时熟悉,抑或不熟悉的同龄人,随着乡村的变迁,踩着城市化进程的快车道,露出他们陌生的面孔。
叩拜在爷爷奶奶的坟前,新年的阳光漫过簇新的厂区和金黄的冬草,只有这条依然宛在眼前的河堤岸迎接我归来的脚步,阳光携清风掠过静静的河面,荡起细细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恍若瘪嘴的老祖母坐在门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这座村庄前世今生的故事。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爷爷不是避乱桃源的武陵中人。记得儿时我们兄妹同大多的乡间孩子一样,把上“茅厕”称之为“解手”,“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爷爷的祖先们从山西洪洞县那棵大槐树下背井离景,南下江西,后又一路辗转来到这块“黑土坪”。黑土性粘而油,若遇雨天,脚走鞋不走,陷在泥窝里,回头只好拔出来拎着。晚归的放牛娃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黑糊糊的泥巴鞋,啪的一响摔在青石的门坎上,第二天晨起使劲地一拔,往石头上磕打几下,掰下一块块的泥巴,往脚上一笼,撒了欢地奔去。但是黑土坪里却盛产红薯,红皮白心,咬一口水旺旺,甜脆脆的。奶奶说荒年里红薯是救命的粮,丰年它是养猪的好饲料。水种稻谷,旱作小麦,间种油菜、芝麻、豌豆。放下犁耙捡起锄头,一年四季不得闲。
“有女不嫁黑土坪,黑土坪里累死人。”儿时的夜晚,奶奶时常搂着我哼着熟悉的歌谣。奶奶说,十五岁那年她是以换亲的方式嫁给爷爷的,什么是换亲?不记得奶奶的回答了,大约那时的我也是不能懂的。如今遍访亲朋故旧,已找不一帧奶奶的相片,而我却清晰地记得奶奶的嫁衣,连同她十五岁的年纪。一件紫红色的绸衫,袖口绣着月色的云字纹。如今我领着十五岁的侄女跪拜在她的坟前,“奶奶,青儿是蓉儿的女儿,今年要高考了,您保佑她考上理想的大学呵!”泪水无声地滑过我的脸颊,鞭炮劈里啪啦地响起,散开一地的红纸屑。
河岸边,几畦小麦,憩息于工厂的一隅角落,显得零零落落,宛若初做儿媳的奶奶,踮着小脚,羞怯而孱弱,经不得世面。一缕青烟掠过高耸的烟囱,飘过整齐划一的道路、厂房、车间,高楼、围墙,穿过昔日蓬蓬勃勃的村庄。
如今的村庄,迎春大道穿村而过,打开地图,儿时老屋门前的“凤凰堰”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南迎207国道复线,东贯荆沙公路,北面,龙井大道鱼贯而入,西接迎宾大道,连接起一串串的厂区,昔日以“交通”命名的这个自然村落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交通要道,格林美、泰山建材、日月油脂、创业园区、通旺达物流等一批知名企业遍地生花。我恍若置身老屋门前那一园的桃林之中,连同簇拥着老屋的竹林,秋日的满月里,风影竹语,清清朗朗的况味。前时,儿时的玩伴兼校友“老班长”从异乡归来,招来一大帮乡村发小,戏说儿时老屋那一园的桃子,大多都落入这帮玩童之腹。席间,推杯换盏,我故作矫情地说道,凡是当年偷过我家桃子的“童鞋们”都罚酒一杯呵!满桌华发染鬓的同学们开怀大笑,一饮而尽。
孩子们在河堤岸奔跑,嬉戏,乡村对于她们,如同随着父母去走一家亲戚,一个平素的场景而已,宛若这越来越淡的年味。上网、游戏,看电影抑或同学聚会,孩子们以一种新的方式,赋予了新年一个新的定义,故乡俨然成为了她们儿时玩过的《梦幻西游》。
父亲说,春香就住在前面的街区里,随着小儿子一起生活。那个小时候时常拖着一条鼻涕的小男孩,我已记不起他的模样。父亲说,如今他可是村子里响当当的人物了。承包工程起家,后投资房地产,这几年水涨船高,赶上了好政策。如今,春香在村子里是说得起话的人。春香,可不就是说得起话的人么?新起的房子楞是门朝西开,木讷的男人退避三舍,育有二子一女,满村里数她一家是例外,每次开村民会,就她一个女当家人,站起来,不管不顾,宛若放鞭炮,劈劈叭叭一通嗓子。分田到户后,冬日农闲,时兴走村串乡做木匠活,常有外乡的木匠留宿在她家,为此,惹得乡邻背后风言风语,指指点点。一来二去的,留宿的木匠开始在村里招收徒弟。老屋里,雕花的春台、红漆的大方桌、围栏花阁的大床,竹制的圈椅,都是出自于那群外乡的匠人和他们的徒弟之手。
告别了村庄的乡人们,虽说是如今风流云散各西东。可父亲说,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现在走得可亲啦!像青松伯他们家,一部分搬迁进了指定的小区,或如,春香般随了儿女。若有乡人“做事”,总会有人左右言语一声,放下电话,东西南北,赶去一聚。
古人话旧,有诗为云:“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时至中年,居于闹市,我黯然无语,翻开儿时的相册,喃喃自道:吾之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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