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沔阳灯笼文化
(文/张才富) 仙桃市(原沔阳县)位于湖北省中南部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 仙桃镇被汉水(襄河)分成南北两岸,隔河相望的仙北,在清代是沔阳州三衙衙署所在地,故又有“衙门街”之称,其繁盛不减河南岸。解放初,仙北仍属沔阳县辖区,后划归天门。 用竹篾丝编织的纱灯笼,是仙北的传统产品。老沔阳灯笼文化历史悠久,如今也无法溯源。如果说仙北是当年编织纱灯笼的一条街的话,那么糊灯笼的手艺人则分布于仙北周边的汉水两岸。 如我,就会糊灯笼。七十年代在教书时,寒假里总要糊几百上千个灯笼去卖,糊灯笼为的是帮衬家计,赚得几十上百元钱,买点年什货,每年都是忙到大年三十收工。灯笼筤子(筤LANG骨架,方言叫灯笼蛹子)在仙北买回。 那时的仙北,属麻洋公社仙北大队。仙桃船码头过河,上堤坡就是灯笼一条街,走进卖灯笼筤子的主人家门前,一眼望去,也看不出昔日的衙门老街来,唯一的痕迹就是灯笼人家对门住着,改造过的明清房屋半新不旧,但干净。 仙北大队家家都编织灯笼,大集体时期,年轻人在生产队劳动,手持乜刀劈着篾或拿着整好的丝篾,边谈着家常,边编织灯笼筤子的大多是些老人。编织出来后,等着灯笼街的两个“经纪人”来收购。 据说,仙北灯笼街的这两个“经纪人”就是昔日灯笼行(铺)的后代,也可以说他们是传统灯笼手艺,灯笼文化的最后的坚守者。 我一直是找其中之一的徐苕货老板去进灯笼筤子,每年的冬月底或腊月初来到他们家。有时候等货,或货备齐后,天晚待明早动身,是可在他家白吃白住的,这也可能是过去生意人招待顾客的行规。几年下来,我也熟悉了徐苕货老板的家庭情况。他们家是仙北灯笼世家,灯笼文化代代传承。七十年代上叶,其父作古后,徐苕货继承了这份祖业,收购灯笼,卖给那些糊灯笼的老用户。 我与徐苕货老板是同龄人,性格上蛮合得来。每次进他家门,其母总是做上几个碗的新鲜菜,打来散酒,安排我的饮食,双手端米饭递给我。如需借宿,天晴时,老人也是把盖的拖出来晾晒,说是夜里睡觉暖和。忙活完后,老人才去编织灯笼筤子。一根根竹丝在老人的手里,相互交叉,形成网眼,然后收口,不多时,一个圆柱体的灯笼筤子就制作好了。 那时,徐苕货家的自留地种有大蒜、芹菜、韭菜等调料,夫妇二人每天都挑到仙桃这边的菜市场去卖,回家时,总少不了割肉买鱼。他们卖完菜回来,我也就到达了。徐苕货老板先问我购货数量,然后到各家各户去跑货收回家。他老婆按每串一百个叠整齐,用细草绳穿上系好,待收齐数量后,绑在我骑来的自行车后座。自行车三角架挂着的布袋,装有朱砂、丝皮纸、骨胶和大小蜡烛。 徐苕货老板从来不搭销陈灯笼筤子(先一年的)给我,新货也是那些岁数大的老手编织的。穷教书的我,有时手头拮据,付不齐货款,也可以拖到来年结账。离开时,徐苕货老板还送给我几十个灯笼脚子。 糊灯笼是我三十多年前的事,自己离开家乡也是十多年,再也没与灯笼老板徐苕货有过联系,只是在逢年过节,看到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挂着的大红灯笼,才会想起他。而今,纱灯笼不再风光,传统手艺人在时光中老去,会编织灯笼的人也越来越少。没有了编织灯笼的,也就没有了糊灯笼的。老沔阳喜庆吉祥的纱灯笼渐行渐远,留给我们的只是对传统文化的记忆。 灯笼的基本释义指照明用具,有透明的罩用于防风,通常有支架或提手。灯笼起源,传说姜子牙封完神后,自已却没有什么司职,只有某位神仙出游时给打替班。大年三十众神都归位,姜子牙却没有地方可去,百姓见他可怜,就在高杆头点一盏灯,让他在灯下蹲上一夜。久而久之就形成点灯笼的习俗。 仙北竹篾丝编织的纱灯笼大致分为普通灯笼和门灯两种。所谓纱灯笼,指的是用丝绢、丝皮纸作罩面的灯笼。普通灯笼,也叫小灯笼,就是供孩童玩赏或用作坟灯,一种圆柱体形状的纸灯笼,也有方形的;门灯则是大灯笼,挂于门庭,其形状有如成熟的南瓜。大灯笼多用来做婚灯、年灯等。 灯笼也有八边形的,便于糊灯笼时罩面的固定,其为木质古老灯笼。过去的灯笼大多是白底红字,用朱砂书写。 我学糊灯笼,是我做泥瓦匠、擅长绘屋檐画的大伯,手把手地教会的。大伯糊灯笼一生,都是步行几十里到徐老板家进灯笼筤子,用竹竿串起挑回家。直到他老了、走不动了,大伯传给我这门秀才手艺。 普通灯笼,灯笼两头各有一圆口,灯笼脚子穿圆口而过。做灯笼脚子,用胳膊粗的圆木头,横锯成一个个木圆盘,比灯笼圆口稍大,涂上红颜色。剪一根长铁丝折中,弯出一圈环,回头的铁丝两头固定在木圆盘上,木盘中间有插蜡烛签子的铁皮筒。挂灯笼的木勾子,用索线连接着铁丝的圈环上。勾子,也就是孩童在玩赏时,拿在手里的木棍,木棍的一头有枝杈,就成了自然的勾子。放置时可挂于柱子的铁钉上或其它地方。那时,铁匠师傅也打灯笼脚子,粗铁丝淬过火,插蜡烛的灯芯筒可提上放下,孩子们把它叫“猴子爬树”,铁铺里卖的灯笼脚子牢实、好看。 在老沔阳,在结婚、封堂等喜事都时兴挂大灯笼,以示喜庆。特别是过年,老百姓总喜欢在大门屋檐下挂上一对门灯,点缀年景 。高灯照远亮,用来赶走污邪之气。门灯,丝皮纸白底上用朱砂写着红字,正面为姓氏,背面为堂号。门灯一直挂到正月十六才收起来。 也说说婚灯,就是结婚迎娶时,区别男方姓氏、堂号的标志。如张姓“百忍堂”,灯笼的一面写着一个大红的繁体“张”字,另一面写着“百忍堂”。字体为正楷,势巧形密,每个字如用盅子去遮盖,是不会露出笔画的。这对婚灯不是挂着的,而是用一个杉木杆举着,杉木杆的上端有一个圆盘,插蜡烛的灯芯筒,支撑灯笼的铁丝都是生在圆盘上。杉木杆底端是一铁叉,可插在地上,就如现在插广告伞的铁叉一模一样。 一对婚灯两人各搬一个,当迎亲队伍走在路上和进湾子,路人只要抬头看一看灯笼,就知道是哪姓人家办喜事。路人若是本家,往往会放鞭炮送来恭贺。若路人是杂姓,就捡砖头瓦片去砸婚灯。砸婚灯的习俗纯粹是为难迎娶,也表达出乡亲们对新娘子的依依不舍之情。 糊灯笼(小灯笼)先是整筤子,买回的筤子是叠着的,如盘子形状,双手拉开两头的圆口,掐住灯笼的中间,把上口在桌面按出肩膀来,然后用梃签子挑匀丝篾。 熬胶,原先是把牛骨头或猪皮兑水后,放少许的松香去煮,一定火候后,剔除牛骨头或猪皮,待熬成浆糊状即可。后来有了颗粒的骨胶,用法简单,用陶皿兑水后加热融化,就可以作粘合剂使用了。 裱糊,先裁丝皮纸备用,裁纸的大小与灯笼的长度相当。然后把整好的灯笼筤子,穿在一头压有砖头,一头悬空的麻梗上,在筤子表面盖上纸,不可有折皱、卷边和破孔,羊毛排刷蘸上骨胶,去一帚帚地来回的将丝皮纸糊平。骨胶透过丝皮纸,与丝篾粘连,晶亮的骨胶涂过,丝皮纸的表面也再不需去涂白桐油之类。灯笼糊好后,用竹篙穿起,放在室内风干。把晾干的灯笼在圆口用索线一个个连在一起,挂在屋梁上,到时搬出登场去卖。 写灯笼是当天搬多少出去,先一天晚上就写多少,或画花,或写字(也称号字),红朱砂,绿广告颜料,谓之“红配绿,看不足”。调朱砂红用的是酒。图画有半边叶,蝙蝠之类,写字以四言居多,如新春快乐、吉祥如意等。事先画好、写好的这些灯笼是任意卖给顾客的,家庭有钱的、有娇宝儿子的,要备些空白灯笼上街,单独去画,去写,灯笼卖出的价格就不一样了,卖的是书法,是归位的毛笔字,称之“取彩”。如写小孩的姓名、堂号等。不管是写毛笔字,还是记百家姓的堂号,去谈堂号的出处,该姓氏名人的功德名望、典故事迹或趣闻佳话这些,我都能说个子丑寅卯来。 如赵姓,堂号“半部堂”。堂号来历的传说:赵普助赵匡胤建立宋朝,巩固了中央集权,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宋太祖问:“爱卿!你怎样把国家治得这么好的?”赵答:“我不过是靠了半部《论语》罢了。”后来,常被人们用来强调学习儒家经典的重要,用“半部论语治天下”来形容《论语》的作用之大。 我糊灯笼,卖灯笼是破文革“四旧”后的事,当时,婚灯已不时兴,只是门灯每年还能卖出几对,多是些起新屋的人家在买。写姓氏,堂号并不多。一个大“福”字,四个小字如“重振家声”等。 仙北的纱灯笼编织技艺精湛,堪成“绝活”,其式样美观、工艺精湛、闻名国内外。昔日时光,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老沔阳灯笼文化,体现了当地人民丰富的智慧,意味着人丁兴旺,象征着红红火火,祈盼着五谷丰登,追求的是国泰民安。 贫穷匮乏的日子,五谷丰登谁不祈盼!想起来,我写灯笼最多的就是这句五谷丰登,包括写对联,买年画。在家乡,祈盼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老百姓的美好愿望。父老乡亲朴实、善良、坚毅、执著,不求富贵,只求温饱,但他们的虔诚和辛劳,却没有感动上苍来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丰衣足食,依然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蝗虫蚂蚁都走开,让我的黄瓜瓠子长起来。”每当年夜,听着孩子们唱着歌谣,看着孩子们打着我糊的灯笼,在房前屋后成群结队地玩赏,此时,我的心里会豁然地亮敞起来,今岁定会是个好年成!眼前,稻浪翻滚一片金黄,高粱像一团火焰,棉花在欢笑......这才称得上五谷丰登。 “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现在,灯笼照明已成为历史,但灯笼的特殊地位依然不减。仙桃城乡在办喜事,过春节仍有挂灯笼的习俗,不过,不再是丝皮纸糊的纱灯笼了,而是用铁丝焊接做骨架,缦着绢绸的大红灯笼。编织灯笼,糊灯笼的民间手艺也渐渐地失传,行将凋敝,这朵民间手工艺中的奇葩正逐渐被世人所遗忘。万物皆有道,保护灯笼文化的精髓并使之发扬光大,让悠久的传统文化源源流长,是一种情感,更是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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