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三步曲

杨远煌 · 发表于北京市 2015-3-8 20:44:21

年味三步曲

文//杨远煌
   我已经过了五十个年了。我觉得年味可以从三个阶段来说。
一传统年味
我很小的时候，年味可以从以下三方面来总结。
卫生整洁  到了腊月二十，生产队里的社员放了年假。母亲便利用这段时间来大清洗大扫除。床上的被面、床单、枕巾、蚊帐，过年需要穿的衣服、鞋子，能够搬得动、能够洗的家具都洗的干干净净，叠摆得整整齐齐。不能洗的家具也要擦拭的干干净净。连锅碗瓢盆都进行清洁整理。屋里的泥土地面经过一年的打扫已经凹凸不平，门前的泥土地禾场经过一年风雨也不平了。父亲带领我们从没有了水的河里挑来泥沙土填上，然后，整平地面。扫除屋顶和墙面的灰尘，撕掉墙面的旧报纸和年画，糊上新的报纸和年画，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
年味小吃  腌制的腊鱼腊肉，年豆腐，麻叶子，这些个过年的小吃是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的，很有特色。记得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将腌好的腊鱼腊肉放在两条大板凳搁着的柴镰子上面在太阳下面嗮，那洋雀总在腊鱼腊肉周围的树枝上飞来飞去，有时候，本来不多的整块的腊肉也叼了去。母亲在柴镰子上放上那面玻璃镜子，洋雀还是有点害怕那反光的。再不行就把我们的红领巾系在一根小竹竿头，放在柴镰子的旁边飞来飞去来吓唬吓唬洋雀。年夜饭更是我们南方的特色了。
吉庆祈福  贴春联，放鞭炮，大人给小孩子压岁钱，穿新衣，戴新帽，等等。大年三十，吃团年饭开始，父亲便叮咛我们小孩子千万不要乱讲话，要讲只能讲切实际的吉利话。年关期间遇到哪家去世了人的，千万不要说一个‘死’字，得说‘老了’。遇到姓史的亲朋好友不要称其‘史’某，得称‘何’某。大人们万一遇到小孩子说不吉利的话，马上纠正说：“小孩放屁，百事顺序。”从大年初一开始，遇到左邻右舍得恭贺新年，致以新年的问候。大年初二开始，亲戚朋友间便相互串门，互致问候。
祭祀祖先在我们江汉平原，过年还有一个传统就是祭祀祖先。腊月二十九晚上，烧包袱给祖先。写包袱好象我们阳间写书信一样，有称呼，有落款。如果忘记了这件事，腊月三十的年夜饭都有可能烧不熟的，祖宗会来找事的。除夕吃吧年饭，有的去给祖人的土坟上添土，铁锹挖成的两个大碗的形状的土块，一个大口朝下，一个大口朝上放着，还在坟上点燃天灯，给盲者照明。除夕吃年饭前，一家之主先在神龛的香碗里燃香，化黄表，作揖叩头，祭祀毕再吃年饭。大年初一的凌晨，一家之主“出行”，起床洗漱完毕，敬香作揖叩头，大人嘴里念叨着：“大门大打开，金银财宝磙进来！”等话之后，再打开大门，燃放鞭炮，期待一年的好运气。头一年去世的人，家里贴的是黄色纸的挽联。大年初二，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都去吊唁，这叫“吊新年香”。现在，我们那里随着清明节的时兴，大年初二的“吊新年香”的情况很多被取消或者推迟到清明节了。
二总结之年
我们稍微大点的时候，各行各业都时兴年终总结。父亲的单位里，无论单位还是个人都得写年终总结报告。父亲个人的年终总结报告都是贴在单位墙上的“学习栏”里。
那时候，我们家里很穷。不过大家都穷。一个村子里百来十户只有个把地主富农，中农也就那么几个。贫农占绝大多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得节俭了再节俭，真的是勒紧裤腰带，为的是过年的那顿总结似的年夜饭，为的是过年总结似的消费，穿新衣，戴新帽，穿新鞋，购置一两件新家具，土砖房子布置一新，一筒新碗，那些个年味小吃。这里想多说的年味小吃的是熬糖切麻叶子。
母亲在冬月的下浣便开始预备熬糖了。母亲将三斤或者多点或者少点的小麦装在筲箕在河里清洗，再用适度的温水稍微浸泡一下，待水沥干，再放在厨房大水缸的盖子上。小麦表面盖上稻草，这样，小麦二十多天后便长一寸来长麦芽子。当然，这二十多天中间，母亲常检查麦子的干湿度，如果干了点，便撒点温水在麦子的表面。不能够伤水的，伤了水的麦芽子熬出来的糖的口味不好。
到了腊月二十之后的某天，母亲开始熬糖了。母亲将麦芽子用刀切短切细后放在大盆子里。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大中小三个木盆子，称为“三圆”。那是农村小家庭组织起来前母亲的嫁妆。那个大盆子是专门用来盛食物的，不能另作他用的。装着切好的麦芽子的大盆子里加入适量的清洁水。然后，分装到几个小脸盆里，再将麦芽子磨出来。
我们一个房头几家有一副石磨子，几家轮流的用，到了腊月熬糖就排队。石磨分为上下两块，做出来的新石磨一般是上下一样大。用了经年以后，下面的逐渐比上面的小。过两三年便有山那边【指湖南】的钻磨师傅前来钻磨。石磨的上块的下面，下块的上面都有纹路，时间一久纹路磨损得不清晰了，石磨就不好用了。上下磨块放在一个固定的木架上。石磨的上块一边缘有一个拳头大的磨眼。麦芽子是喂到磨眼里慢慢的磨细出来的。与磨眼相对的是一个木头磨柄，约半米长。木柄的末端开了一个孔，这是放磨担子的。磨担子是一个丁字形，丁字形的勾的那端有一个铁制的担头，担头有一个稍微大点的铁坨坨，这样，推起磨来磨担子不至于总是跑出来。我小学三年级每年就帮爸妈喂磨，将那麦芽子一勺子一勺子的喂进磨眼。父亲便一个圆圈一个圆圈的推磨。熬糖得起早床，麦芽子一般得小半天磨的。后来，小学五年级开始，我也可以推磨了，从此，我每年替父亲推磨。我看到父亲推磨，以及我自己推磨，我总觉得那石磨转的圆圈就好象是我们过的年的轮回一样，一个轮回一个轮回的过，这是父亲对年的极好的总结。
石磨的下面放着那个大木盆。待麦芽子全部磨出来，母亲便将木盆里的糖糊放到大锅里去煮去煎熬。灶里的烧的是木材，那是平时专为过年准备好的，平时家里煮饭烧火都是稻草。糖糊煮好了，再进行过滤。大木盆上放一个专制的木架子，糖糊用大瓢舀进木架子上的一个大的纱布，再挤干水，那水就是糖水了，那渣便是糖渣。塘渣是猪鸡的好食物。糖水的含水量还高着呢。再放回到洗净的大锅里煎。灶里的火候很重要，火猛了，糖水会漫溢出来浪费，火小了速度太慢，那得弄到第二天去。每一年的熬糖结束的时间都是深更半夜。母亲在灶边不停的用铁锅铲把糖水往上浇，好让糖水里过多的水分尽快的蒸发出来。我看着母亲一下一下浇糖水的样子，我觉得母亲浇的不是糖水，母亲是把日子慢慢的煎熬着，越是到最后就越甜。这是母亲对年的再好不过的总结了。
糖水煎熬好了，再烧热另一口小锅。糖被一部分舀进小锅，再加进炒米，手拌调匀后拿到早已搁在两条大板凳上的木门板上面搓成长立方体形状，再一刀一刀的切成一下块一小块，这就是麻叶子。我们上学的书包里经常地带几块。来年开春的农忙时节肚子饿了吃起来香甜，快捷方便。

吃年夜饭的时候，父母亲一改平时“吃不言，睡不语”的规矩，不是正规的总结，又胜似正规的总结。父母亲让我们畅所欲言，总结自己过去的一年，展望新的一年。待我们发言以后，父亲便来一个民主集中，说，老大去年一年哪做得好，哪还有不足，老二，老三依次类推，总之，要发扬成绩，纠正错误。我们很乖的点头赞同。
三  检验之年
如今，很多人总是唠嗑，这年味越来约淡。是的，那时候的年味小吃熬糖打豆腐早已经退出了家家户户。腌制的腊鱼腊肉越来越没有新鲜的肉鱼好吃。以前过年的没有见到的，以前过年没有吃到的，以前过年没有穿到的，现在别说过年，即使是平时都拿钱买得到了。以前过年的亲戚朋友串门几乎消失了，不存在了。甚至贴春联的家庭都没有过去的比例大了。人们过年都时兴赌博打牌。在我们乡间，还时兴利用过年来为办婚姻喜事，更有的利用过年来办事请客，如给老人做寿的，孩子过生日的，做了新房子入宅的。很多人都说这有点歪风邪气。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年是一个大的检验。极有特色的大迁徙，有坐高铁回家的，有坐动车回家的，有坐卧铺车回家的，有坐飞机回家的，有坐慢火车回家的，有坐长途客车回家的，有买了火车站票回家的，有的骑摩托车回家，有的开小轿车回家。过年，谁谁的家里添人进口了，谁谁从农村反串到城里过年去了。谁的家里消费的烟酒是什么档次，等等，过年是对大家实力的一个大检验。
不管怎么说，年味还是存在的。如手机短信拜年，微信拜年，网络拜年。网络的过年的各种征稿，如摄影、年味征文，等等都是新的年味。春节联欢晚会更是年味大餐。有的人过年选择了旅游。这些都是年味的与时俱进。过去的年尾是现在的传统，今天的年味就是将来的传统。本来，很多传统的年味不该丢失的已经丢失了，但是，只要是人心所向，也一定会回来的。
2015年3月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