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辛未明 于 2015-3-10 15:42 编辑
那盏能随时被拧灭拧亮的木头灯 ——读张洱洱的诗集《藤萝与荆棘叶交织的下午》 洱洱在诗中自喻是“温馨卧室里和我一样不爱说话/能随时被我拧灭拧亮的/一盏木头灯”(《雪夜》)。每一盏灯都有一段如黑夜里的灯火,在风中跳跃般的心事,既照亮了温馨的往事,也独自舔舐着生命的孤独与贫瘠——或明或暗,明灭之间,冷暖自知。 一年前,刚收到这本诗集的时候,初读之下,有这样的感受:憧憬与绝望,深情与哀伤,纯粹与绝决,如斧斫刀削,血肉横飞,一骑绝尘!然后通过反复的默读朗读,睡前读醒后读,晴天读雨天读……我发现我最初的第一印象,并无偏颇。“你偶尔泄露的美/是否来自哪个宫廷/翠眉朱唇,明眸云鬓/不经意的满树繁花和凝脂的碧玉”(《女儿暑期记事,19》),就让我们来欣赏一下这“满树的繁花和凝脂的碧玉”吧! 人活着是因为怀揣梦想和希望。“你是我的哥哥/我就想这么永远地叫下去/当我直到绕着你的脖子叫你/——亲爱的/我喜欢你叫我/小妖精/小坏蛋/小乖乖/好吗”(《我想象你是我的哥哥》)。初读这段时,我就心领神会,哑然失笑——母亲的身份、中年妇女的标签,阻挡不了一颗娇俏小女儿的心!“我每天开门见山/过不久人面桃花相映红/与相爱的人一起在后山里锄草耕地/他每天给我取一个动物或一种植物的名字/呵,这一生/我就象一片雪花安静落在这里/顺从融化在这里”(《雪》),“立夏日/她想买下一座青山/她在谷底写诗/作画/在门前的树下荡秋千/和孩子们玩耍/和他种的庄稼一起长大”(《小句子,38》),这些都是诗人憧憬的美好生活画卷。诗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象咏叹调一样,复沓出现许多诗篇中,如《幻夜》、《你来山上看我的时候》、《未名湖小记》、《亲爱的人》、《一枚故乡印》等。 但美好的生活,往往只停留在想象中,而现实却经常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无休无止,“每一个夕阳/都不曾似我有一颗沉重的心/面对巨大的黑暗而心生绝望”(《当夕阳与一缕炊烟在傍晚相遇》)。“我不肯入睡/狂乱,尖叫/撕毁诗歌/并绝望”(《想到孤单不绝》)——这大概是写实的;“人生已过大半/她还坐在木头窗户上/看星星和月亮/想把自己发表在哪一张夜的黑皮肤上”(《枯夜》)——这应该是写意;“万里烟波/此人波中过客不在三生许/浩渺群山/那人山中寺僧出没一点无/红尘漠/红尘陌”(《小句子,14》)——看似大气磅礴,实则心如死灰。 无论人生际遇如何,无论生存境遇如何,诗人体内始终燃烧着一团原始的烈焰——对亲人们骨断骨碎的深情。这部诗集里最动人的部分,是诗人对自己“深情”的书写。那是对已故母亲曾用过的一瓶蝶霜的痴心(“哭完后脸莫名发烫/涂的玫瑰露被泪水冲跑/今夜我想擦母亲的蝶霜/却怕破坏她留在雪花膏里面的指印/仅仅只有这些还能让我感知/她还存在”《蝶霜》);那是对天国里父亲的拳拳思念(“去年,我陪你看过雪/亲爱的父亲,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雪/……/鹅毛大雪早已掩盖了道路和房屋/那一刻也暂时掩盖了我的忧伤/我扭头望你/父亲,你微暗的眼睛为何那般清亮”《雪中的放映机》);那是对女儿隐含着无限伤痛的深沉慈爱(“你青春快乐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老得其所”,“我来这人世/也许终只是为了母亲这个简单的词语/血肉丰满/似有若无的活着”,“女儿,你是妈妈雪慈的爱意/因为你,多半时候妈妈对内心的疼痛/总是听而不闻”《女儿暑期记事6,15,30》);那是对曾经的兄妹之情的缅怀(“三哥从草垛中抽一根麦秆/一头劈成小花/上面放一颗小黄豆/用嘴顶着吹/豆子就会跳舞/我就会笑/一直咯咯地笑”《草垛里的豆豆舞》);…… 深情与哀伤,总是如影随形——因为爱得深沉,因为爱到心碎!“我发现所有的人都象是一粒无根的灰尘/偶尔沾在我的发尖/又悄悄消失在人海/蓦然间觉得/一切不过了人愿/空”(《周日伤怀》);“那个洗完澡后又坐着洗衣服时把伤心的泪水和口水/搓进衣服里还和远在天国里的母亲喃喃哭诉的人,是我/……/那个祈求下辈子不是人只是一阵风一阵风的人,是我”(《那个正伤心地人是我》);……何以痛彻心扉至此?“天空飞起的褐黄色纸片/象那天穿着褐色格子围裙静静坐在人群里/眼神却时刻围着我转的/苍老的你”(《九月的第九天》)。平静的地表下,有炙热的岩浆在翻涌。我曾问洱洱,这段是否是她结婚那天时的景?母亲对她的婚姻是有隐忧的,母亲多么希望她能掌握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洱洱说这是她侄女出嫁那天的场景。——不过也是的,女儿出嫁,母亲要么高兴,要么不舍,哪有如此心神不宁欲语还休的?“深痛”的本质原本就是“深爱”,爱与痛总是交织在一起,亦敌亦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何以去痛?——“从前的你/是我生病中不能缺少的去痛片/我总是舀着你生命的泉水服下去/而现在的你/只能被我用滚烫的泪水服下去”(《去痛片》)——还是“爱”啊! 张洱洱作为一名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二十多年的“仕途历练”,也洗她不净——她依然是个很纯粹的人。面对周遭黑暗、邪恶的世界,她轻拍自己的肩膀,柔声对自己说“洱洱,我和你去看海吧/我想提着花裙子和浪花一起追逐/或者象条鱼潜入海水里/在红珊瑚丛里穿梭”(《洱洱,我们去看海吧》)。她不再虚与委蛇,小心翼翼,她要做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我要做溪水里自由流转的水车/欢快地浇灌身边的田野/悠闲地守候身边的磨房”(《告诫》)。她要做一个高贵的人,“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安静地的人/白云漂浮,群山不动/从现在开始,做一个高贵的人/衣襟朴素,吐气若兰”(《从现在开始,做一个高贵的人》)。 一个内心澄澈的人,就会无所畏惧,淡漠绝决。所以,她“每天出门前/我都要将自己的身体收拾整洁/把房子收拾整洁/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所以,她“渴望蹲回母亲温暖的子宫里/去挽留一扇/再也不愿意推开的门”(《无辜的春天》)。 与同时代大多数的诗人相比,张洱洱不是一个十分关注诗歌技法或刻意营造诗歌语言的诗人。她的诗几乎没有什么生涩怪诞的复杂意象,她的诗大多就像“温馨卧室里的那盏松木灯”,亮着的时候,明白如画——即使是暗着的,也很容易触到那个开关,“啪”得一下,豁然开朗。她不作麻涩怪瘦之语,不搞“围魏救赵”的那一套,让人读得云山雾罩。她的诗画面感极强。无论是抒情诗(如《思念》、《我老了,渐渐爱上一些白色的事物》、《琵琶语》、《秋雨小赋》等),还是叙事诗(当然也是在抒情,如《回乡探父》、《回娘家》、《童年的夏天》、《九月的第九天》等),还是撷取某一个片段,单练“素描”(如“它总是站在那里克制自己不走路/它喜欢蓝天/鸟和鸟窝/以及它脚下的斑驳和绿荫”《幸福的树》,再如“当夕阳金簪子般插在傍晚乌蓝/的河水上/我看到一只黑鸟梭镖一样扎入巢中/当齐整得白云白鹭一样的跟随夕阳去/留给天空一个褪尽浪潮后的海滩”《境界》;又如“我在麦田/突然发现一只野鸡/最初不是它的色彩斑斓吸引我/而是它与农民们保持同一种低头忙碌的姿势”《隐匿之物》),用她的话说,就是“人到中年,一切删繁就简”——她上来就“唰、唰”几笔,一幅幅血肉丰满、凹凸有致的画面就呈现在你面前。生动、真实的画面组合好了,她要表达的“诗意”自然也就喷薄而出了。 灯总是要灭的,但木头氤氲着大自然的芬芳,永远都在——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依然“香如故”。诚如洱洱楼下的张奶奶送给她米酒时所说“像你这般纯良的孩子现在不多,就是喜欢你,没有别的理由”,这话代表了广大善良群众和读者的心声。那盏木头灯不仅照亮了那间温馨卧室,也烛照着我们的人生之路。夜正长,路也正长,那盏灯无疑还要继续熠熠生辉照耀着。“生在东,灭在西/都是自己的事情/——自生自灭/比如:太阳,月亮/是呈现也是消隐/我曾照耀/不问东西”(《消隐之词——大爱》)——作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读者和评论者,我怀有这样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