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秀子敲门:“小刘哥,小刘哥!”刘子成赶紧去开门。秀子走得很急,略略有些气喘,她说她爹听说去过她家的知青又来了,叫都去她家吃早饭。我赶紧起来说:“谢谢你爹,我们不去打扰你们了,粮食都不宽裕。”秀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说:“哟,说得那么玄乎啊?粮食再不宽裕,也不缺这一餐!就去吧?”刘子成说:“去,我们去。”秀子高兴了,眼睛弯弯地笑了笑:“小刘哥,我先回去!”说着一甩辫子,摇曳着苗条的腰身,轻盈地离去。 那顿早饭竟然是面条!这在当地,是待客的佳品,一般人家,轻易舍不得的,足见秀子家对我们的真诚。 临别,我再三道谢。老伯说:“谢个什么呀,你千里万里到我家来,不是缘分,到不了家的!”秀子说:“小刘哥,一会你带着锹啊,我不带。”刘子成说了个好。今天他们要去改田,叫刘子成带锹,那么他们就是一个组合了。刘子成,每天有这样灵秀美丽的女孩伴着一起出工,他再不寂寞了。 两个月后,区里组织民工上水库,我和刘子成在水库工地上遇到了。一次夜里在坡上散步,刘子成讲了他和秀子的神秘故事。 他跟秀子,已经到了男女情爱的极致! 漆黑的夜里,秀子会悄悄到他的茅屋里来,在他那张竹篾编制的床上,两人相依相拥,极尽鱼水之欢,恋恋不舍,柔情万端。总要到鸡叫,秀子才悄悄起来,沿着小路回家去。 秀子心疼刘子成,寒冷的时候,怕他凉了,不住的给他掖被子。天热,往往汗流浃背,她不知从哪里听说的,男人这个时候不能经风,便不许刘子成用扇子,她用自己的内衣,将刘子成身上的汗擦干。刘子成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说秀子的好,恐怕今生今世都还报不了。 我听他说这些,不禁担心地说,你要小心啊,不要出问题。刘子成说不会,他和秀子,都知道如何把握自己,不会出事。 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说将来。 两个少年人,你贪我爱,渐渐失去控制,终于还是出事了。 秀子怀孕了。开始,还瞒着大家,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瞒不住了。秀子的肚子一天大 一天,两人都束手无策。那个年代,无论城乡,对未婚先孕都是很严厉的。轻的说是“资产阶级思想,”重的就要挨整。去医院流产,要证明,证明不是好开的。万般无奈,刘子成向父母求救,老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完全崩溃了。这意味着儿子可能永远不能回城!只好叫儿子赶紧把秀子带回省城,找熟人想办法。 刘子成叫父亲打了个假电报:“病危。”请了一个月的假。秀子对人说去远山看舅舅,也请假。队上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离开了队里。 刘子成在省城的家,只有一间房,16平米,弟兄三个,加父母,挤得满满的。秀子的到来,使这个家更挤。老人在房间最里面拉起一道布帘,为秀子安放了一张小床。第二天,秀子跟着家人,去郊区一个医院,做了引产手术。 一个月后,两人分头回队,秀子瘦了很多,人们看着她,都心疼。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传到公社,公社管知青的干部到队里来,把刘子成狠狠训了一顿。刘子成有了这件事,再来招工的,大队是肯定不会推荐他了。何况一般招工,都要对知青本人进行政审,任何一个招工的看到有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录取他的。 刘子成的爹急坏了。 老人豁出去了,找单位领导,坚决要求提前退休,让儿子顶职进工厂。经不住他反复恳请,单位同意了他提前退休,把儿子刘子成从乡下调进本厂。 小小的山村轰动了!单位来办事的是两个人事干部,拿着文件,公社管知青的陪着他们。相对于其他招工形式,顶职是最硬的,是上面的大政策,退一个,顶一个,解决下放知青的工作问题。所以顶职,没有一个办不成。 但是即使顶职,也要基层组织同意。公章是从生产队盖起,然后大队直至公社,这样才完成一个人的户口迁移与粮油关系转移。 刘子成的公章却盖不下来。 你走了,秀子怎么办?队长直接问刘子成。刘子成除了哭,没有一句话。面对这样的局面,来接人的工厂干部也尴尬,几乎无言以对。谁都知道,刘子成是没有能力把秀子也弄到城里去的。但是谁都知道,城乡之间,天壤之别,这件事关系到刘子成的终身前途,一个年轻人有了进城当工人的机会,如果硬性卡下来,似乎也太过分了。 大队干部也来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秀子父女俩说了算,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公社管知青的也同意这样办,工厂人事干部也提不出反对意见。这样就定了。 秀子父女俩正在家里落泪! 老父亲呆坐着,拿着那根长烟袋,却是没有烟火,秀子伏在床沿上,头发散漫一床,双肩不住地抖动,床单早已湿了一片。 刘子成,这个勤勉的小伙子,来来去去几年了。不说秀子,就是老父亲,也早已把他看成家人。这一离,天各一方,基本上就是分道扬镳。秀子的心,刀割一样!老父亲见女儿这个样,也不免老泪纵横。队干部到他们家,叫他们去队部,由他们决定,放不放知青小刘。秀子埋着头说:“我不去,让爹去,爹说咋样咋样!”队干部就带着老父亲走了。 队部围着一大群人。都知道知青小刘和秀子的关系,一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秀子爹被让进门,到桌子跟前坐。工厂干部简单介绍了情况,委婉地谈了小刘家父母的期盼,希望老人帮小刘一下。公社管知青的却告诫老人,秀子是绝对不可能进城的,小刘一走,两人成家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你要为女儿着想。老人确实犯难了。不用他们介绍,他也清楚一切,要么让小刘失去千载难逢的进城机会,要么让女儿承受巨大的心灵创伤,何去何从,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后来,他竟也只能低下头,唉声叹气,不住地拭着眼泪。 一时都僵住了,众人都不发言,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门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你们放了小刘!”是秀子不顾一切闯进来!她蓬着头发,跌跌撞撞,进门对着干部们“扑通”跪下!“放了小刘,放了他,我愿意!”一直呆坐着的刘子成见秀子这个样,惊叫一声,起身搀住秀子,两人拥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人们都呆了。妇女们拭着眼睛,连公社管知青的,也哑口无言。 工厂人事干部便说既然同意了,就办吧?队干部就盖了公章。工厂干部嘱咐刘子成,尽快去工厂报到。说罢摇着头,叹息着离去。 这里刘子成搀着秀子,和老人回去。刘子成收拾行李,秀子默默地帮忙,明天将要分手,两人自有说不尽的心里话,道不完的嘱托。刘子成说回城后他要尽最大努力,把秀子接到身边。但无论怎么说,巨大的鸿沟就在眼前,秀子怎么也摆不脱凄凄惶惶,只是嘱咐刘子成,今生今世,不要把我忘了! 眼泪,都已经干了。第二天一早,村里人还未起来,秀子默默地送刘子成上路,两人在竹林小溪边,紧紧抱着,久久不肯分开,眼看太阳升起,分手不可避免,这才洒泪而别。 刘子成回城后,真的和父母商量了好久,想把秀子接到家来。但是这几乎是个玩笑!没有粮油关系,吃什么?没有户口不许工作,怎么生存?孩子出生不能上户口,怎么办?最直接的,连住房都没有,一家五口人一间房!如果硬要结婚,那么秀子还是在山里劳动,独自带着孩子,夫妻过年才团聚几天,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 刘子成终于在命运面前沉默了。对秀子的怀念,永远定格在那条清亮的小溪边! 若干年后,风住雨歇,知青们相聚,谈起往事,嘘唏不已。 杜奎和向婉芬成了夫妻!当年杜奎想亲向婉芬挨了一巴掌,成为保留笑话。何汉斌和杜丽分手了,两人招工在不同城市,不久就彼此失去音信。刘子成在很多年后也成了家。 只是谁也不知道秀子的下落。在农村,一个姑娘有了怀孕的历史,是很难被人家接受的。如果出嫁,她只能嫁到很远的地方,一般只能嫁往更远的深山,而且很难挑选到理想的丈夫。 那样广阔的一片山地!森林茂密,山清水秀,千山万壑中栖息着数不清的人们。他们终日劳作在阳光下,用辛勤的汗水,竭力维护着一片青山,他们在贫瘠的田地里耕耘着,收获着微薄的希望。 秀子,在哪一片山林中呢?岁月可曾为她留下一丝昔日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