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村,顾名思义烟雾缭绕的地方。远的不论,毗邻的婺源境内的李坑、汪村当属此列,黄山边的宏村也不由分说。而位于江汉平原的张池顶着个十大荆楚最美乡村的草帽,顫颤悠悠地。三月的花事一起,赶海的人潮一拨胜似一拨,好似一场桃花鱼汛。远远地,我落在人群之后,风筝高高地,盖过了村子西头的那只老鸹窝。
张池地处江汉平原,位于有着“中国菜籽之乡”的沙洋县腹地,《晏子春秋·问上》曰:“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 我儿时的老家与张池不过十华里,却属丘陵地带。离开家乡许多年了,一来不事稼穑,二来在记忆里翻捡出来的村庄总是令人嗟叹。譬如,门前的那口池塘常常横在梦里,那堰堤高的总是爬不上去。中年归去,巴掌大的一方水塘浅浅地搁在那。张池的水塘精心修葺得有模有样,不是旧识,无法坦怀。草棚茅寮,水车、风车,石磨齐崭崭的,我想起小区里新移植的古树,硕大无比,枝叶茂盛,树身挂着一只只吊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挪动了家园的树木不知改名换姓否?树叶无声,张池的花事却热热闹闹,声色喧天。
坐在高处观景,我像只雀鸟。晴好的天气,探出头来,满亭子的人们纷纷学着我的样子。手中的相机、手机、帽子,间或围巾,状若孔雀开屏,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凭的正是这春阳的端庄。
石磨一圈一圈地碾过,2元钱推几圈,也能吐出金黄的玉米面来。喂磨的,不是我年迈的老祖母。一个壮年的男子伸手接过薄薄的纸票,随手喂一把细碎的玉米,我甚至疑心这玉米原是碎过的。游人们你推我搡。据悉,今年的油菜花节被宜昌的内衣秀抢了头版,假如在张池来一场推石磨秀会如何?竹箩里干干爽爽,堆起一层层的细粉,石磨轻轻地欢叫。
风过张池,油菜花开得越发的烂漫起来,馥郁的香味盖过了明晃晃的日头和村庄里的烟火味。汽车鱼贯而入,像一尾尾漫游的美人鱼。
我驻足在道边,望着这人海与车流,这魔法一般的村庄里人们在寻找什么?童话里那个美丽的人鱼公主,是住在这座村庄里等候,还是被这些车载了而来?
环顾四野,油菜花在阳光的怀抱里闹着,人在花海里笑着,车在人流里躲躲闪闪。只有村庄像初生的婴儿伸出胳膊肘儿,踢踢腿,蓬蓬勃勃。簇新的房舍,粉墙黛瓦,一色的徽派建筑。那片田地,那条垄上,一忽儿像拔节的春笋窜出了个亭子,古色古色,一点也不逊色于文峰阁的八角亭。我正疑心到了一个公园,回身却望见那坡下还斜着一座白墙红砖的院落,公鸡啼鸣,狗儿狂吠,一群鸭子正晃晃悠悠地爬上岸来,春江水暖鸭先知,恍若回到了我儿时的老屋。
人车交织成一道道经纬线,阡陌小径织就的春景图上落满了这交错的光影。“借问酒家何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不是清明未到,是张池的农庄无需酒旗招摇过市,桃花也趁兴而开,大幅的标语齐刷刷的——奥星双低油菜种植基地。同车的一位友人是本村人,如今年逾古稀的父母固守老屋,土地都流转了,每年有固定的土地流转金,足够两老的吃穿用度,不事稼穑倒也了却了儿女们的牵挂。友人说:村庄里一部分实现了土地流转,遵从自愿的原则,也有些农户依旧自耕自种。被流转的土地统一平整,规划,实行机械化作业,省了许多的劳动力。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花事之后,这座村庄会是怎样的模样?入乡来不及问俗,何况这花事的纷繁与世事的纷繁,就这样纠缠在一起。
绚烂归于宁静是一个人必经的心灵之路,而一座村庄呢?
记忆中儿时的村庄是鲜活而宁静的。离开村庄许多年了,物换星移,岁月斗转,村庄于我,近乎于陌生,或者说新鲜。如我今日一般,踏花归来,惊乎于她的艳丽与喧闹,那大片大片的金黄与辽阔撩拨着我泛起的童心。那田埂上如儿时玩伴的荠米菜、苦苦菜、野胡萝卜缨,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满埂满垄比比皆是。儿时“挑猪菜”是每日的一道必修课,大约那时乡间孩子都是如此。能“挑”满一竹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寻它的孩子太多,记得那时我挑了自己的篮子,还得帮着把哥哥的篮子装满,免得他只顾得贪恋和一帮放牛娃厮混,回家得挨母亲的骂。友人说:如今这些野菜大多是乡人采来拿到集市上,卖给了讲究养生之道的城里人吃去了。猪可不吃了,猪有专用的饲料。
离开村庄的时候,一只陶罐立在路边,我不知道是谁遗弃了它,村庄曾是我们父祖世代歌哭生聚的地方。青春年少时,我们以一种逃也似的方式离开。如今,踩着城市化的进程,村庄像长大的儿女一般,撩拨着我们的心思,纠缠着儿时的记忆,撕扯回望的心眸。
不再宁静的何止是一座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