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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茶 □
邹剑川
故土旧时是喝糖茶的。这颇有些古风,中国古代宋代之前喝茶,都是花茶、糖茶,浓烈无比。我的旧邻居二毛常携带一斑驳的绿色军用水壶,里面灌满了糖茶,不时揭开水壶盖子倒上一盖子,然后夸张地长吸一口,发出“啊”的声音,“啊”还要拖得很长很长。这时我会讨上一盖糖茶来喝,那茶无非是绿茶浸泡加上糖,放到壶里变冷而已。若是夏日,还可以放入井水中凉镇。用长了的军用水壶有股麻涩味,甚至还带点不知道哪次野营拉练的汗息气和硝烟、战地味。这样的后现代气息,对于我幼年单薄的味蕾和舌尖,堪称文艺启蒙。
我认为我的邻居二毛堪称一位行为主义诗人,后来,我在家里同样搜出了旧军用水壶、糖、茶叶,也就如法炮制了。常挎着一军用水壶,一军用书包,在路上夸张地行走,那壶和包还要弄成交叉状,以取精干之意,走到意气风发之时,便精神抖擞地揭开水壶,往壶盖倒上一盖,然后也是夸张地那么一深吸,一长饮,之后大大地来一声“啊”字,“啊”还要吞进喉咙里拐几个弯,引起路人侧目,此等私人趣味,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入城就读重点小学后,体育课后或炎热时,常会在校门口买糖茶喝,此糖茶非彼糖茶,只是糖精、香精加色素,做成五颜六色诱人状。此等糖茶当然冰镇,只为招徕我等体育课后之人,往往是旧式如锅炉般带水龙头之搪瓷桶,付了老板一分钱,用塑料杯打上一杯,那塑料杯半透明,让你可以看到糖茶的样子。从前糖是稀缺物事,大白兔等奶糖对我等平民子弟是传说。能让舌尖浮泛糖茶一点甜意已是恩赐。这点小幸福往往还是轮流坐庄,由同学们互相请客。那卖茶的摊子常常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保守估计,一天一分钱一杯的茶,要卖上个几百、上千杯吧。
十几年前,故地重游,随州东关外景物依旧,中药材公司还在暴晒硕大的蜈蚣,茶摊应该早就不在了。卖茶的中年妇女们,想必已成老年了,对面也未必相识了。与发小故友,久未联络。因离乡日久,害怕相对无言,薄了浓情蜜意。未曾衣锦,也无意唐突故人。那杯粗劣塑料味的糖茶气息,就常存心底吧。那么多炎热的夏日,那么多未满十岁的毛孩子,那么多幽深的古巷,和那条不见干净、浑浊的护城河。十二岁离乡,我常常感叹,有些事,二十、三十年过去了,为什么还和昨天、现在一样清晰?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回首已是多年身,把日子品成一杯甜甜薄凉的糖茶吧,在简单的尘世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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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于3月26日 鄂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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