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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追忆:两个老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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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武汉市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3-30 08:0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们下放之前两年,老三届的前驱们就已经下去了。到我们下放,国家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几轮大招工,好些人仅仅在农村一年甚至半年就又回了城。
不被招工,留在农村种地的,几乎全部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或者父亲是“分子,”或者叔伯在海外,也有家庭本来根正苗红,但是家庭成员有人犯事的。
自然,有极个别的人,是自己本身档案有问题。他们那几届,赶上了文革,在那样的大潮之下,鱼龙混杂,小青年难免走错路,有的更是糊糊涂涂之中就触犯了红线,到醒悟,已经无可挽回。
何兄就是这样的情况。
叫他何兄,不仅仅是他比我大四岁,更因为其人处事,稳重有加,遇到情况,轻易不说话,说出来必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对朋友,一诺千金,从不反悔,给人以可信的感觉。那时候我们蹦蹦跳跳,如一头头初到草地的小鹿,想说就说,想干就干,嘴上没有关,行动也没有约束。遇到他,总是稳稳地看着我们,笑而不言,到我们兴头过去,才慢条斯理,告诉我们此事如何办理更为科学,说的都很有道理,使人宾服。久而久之,就很愿意听他的了。
才知道何兄有传奇般的历史!
他从小是好学生,成绩不错,尤其作文突出,擅长撰写议论文。文革起,他所在的学校短期内就崛起几十个“战斗队,”多的成员上百,少的三五个同道,更少的仅仅一人,竟也在教学楼平顶上插一杆大旗:独立作战兵团!
有一个“战斗队,”集中了一批敢打敢冲的学生,二三十人,多是日常不被学校当局看好的,打的旗号是“毛泽东思想驱虎豹!”听着就森然。这些人,冲锋有余,文气不足,那时候也是两手都要硬,除了冲锋,还要写大字报,写论文,还要做宣传,这些都要文墨。水泊梁山缺秀才,有人推荐何兄入伙,何那时也是幼稚少年,没有推托就进去了。进去也没有做什么事,无非是游行贴标语喊口号,只是到了一个特定时期,犯事了。
曾经有一个极其特殊的时期,社会上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造反组织要“武装起来,”棍棒长矛已经过时,枪!成了热门兵器。一时到处都在抢枪,十来岁的娃娃,两个三个,拖着一挺机关枪就敢往家里跑。夜里,城市上空到处飞着一串串的曳光弹,红的绿的,噼噼啪啪,枪声不停,比过年热闹得多。“驱虎豹”当然不肯落后,也去了军械仓库,抢来若干枪支,架在学校楼顶上,一到夜间,对着天空就放。
很快,国家严令下达,军队入驻,限期将抢的枪支悉数收缴。“驱虎豹”们,看着这些亮闪闪的武器,舍不得交出去,打埋伏留下几支,连夜在教学楼后面的土坡上挖坑掩埋。何兄懵懵懂懂参加了。
有一支德国造的汤姆枪,实在可爱,他们用油布包了,单独埋了一个坑。完成已是下半夜,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宝物深埋地下,万事大吉。谁也料不到隔墙有耳,有人盯着他们哩!第二天就发现,埋藏汤姆枪的坑被人挖了,汤姆枪不翼而飞!
枪支岂是儿戏!追查工作一刻也不停息。很快,追到了掩埋的枪支上面。几个幼稚的娃娃,垂头丧气,领着军人到土坡上,把埋藏的枪支悉数起出。到了汤姆枪,谁也说不清,参与者都是嫌疑犯,关押了好几个月,严加审讯,终是因为确实不知情,汤姆枪的下落成了悬案。娃娃们放了出来,档案里面却牢牢记了一笔:有私藏枪支嫌疑。
招工的时候,人人见了“私藏枪支,”都避之不及,何兄就这样被招工大潮甩下了。
那支枪,若干年后,还是被追到了,是学校一个校工的孩子干的。这已是后话。
第一次认识何兄是在下雨天,我们在家歇工。附近不远有个小集,出售油盐酱醋香烟等日用品,何兄去那里买东西,路过我们知青点。
一个个子高大,头发很长,脸呈古铜色的青年走进门来。
“你们好啊!”他用家乡话打招呼。他穿一件蓝布学生服,很旧了,但是样式一看是城里的。他的声音叫人感到亲切,亲不亲故乡人,很快我们就交谈起来。
何兄告诉我们,他是老三届招工剩下的,和他同班的还有一个,姓魏,如今也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中午他就在我们这里吃饭,一边吃,他一边从容不迫地告诉我们本地的一些风土人情。他的话不多,惜墨如金,字字都是有用的,而且修辞性很强,句子之间,用“但是”、“可见”等连接,听上去十分有趣。
这是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我暗暗想。他是初中六六届的,文革发生的时候,已经读完初中课程,和我们不同。
又讲了些诸如种菜种瓜之类的常识,雨停了,何兄起身告辞。我送他到大路上,他走几步,回身扬扬手说“留步!”然后稳稳重重地一步一步踏着泥水走去,看了好一阵,他一直那样稳稳地走着,连身子都不歪一下。这样的泥水,要是我们,一定踮起脚,左右选路,一路歪歪咧咧的。他不。忽然想起那幅油画“毛主席去安源,”此时的何兄,何其相似!
后来他又到我们点来了几次。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去我那里看看?”我当即答应了。天快黄昏的时候从我们队里出来,到他们队,有五里地,走到那里天就黑了。乡村的黑,是真的黑,一下子周围就是影影绰绰的了,路过人家的台子,因为天刚黑,家家都没有点灯,节约灯油。却有人从暗中叫着:“小何啊,回了?”何兄就答应一声,带着我,穿小路,绕篱笆,一路嘱咐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终于听见他说“到了!”
一间茅草屋。泥巴糊的墙,泥巴窗子,窗子下,一个泥巴糊的鸡窝。何兄先去鸡窝那里摸了摸,用砖头堵上门说:“黄鼠狼厉害,前几天一只下蛋的母鸡,大白天被拖走了!”他又摸索着,把门上的锁打开,我跟着他跨进屋子,他叫我站着别动,自己去灶台上摸火柴,一会“嚓嚓”两下,火柴划着,将一只墨水瓶做的柴油灯点上,屋里慢慢亮起来。
这屋里最大的家具,是一张黑乎乎的小木桌,只有三尺见方,另有两只小竹凳,坐上去,吱呀吱呀的。醒目的是一个大灶台,很大的锅,可能是过去整个知青小组做饭用的,如今只剩他一个,不免大材小用了。墙角一张模糊的床,被子整个翻卷着,枕头横在被子上。
一个知青的全部家当。何兄,那年也就二十一岁吧,正在什么都不在乎的年龄。
“帮我烧火!”何兄脱了衣服,挽起袖子,去一个黑乎乎的陶钵那里,抓出几把面粉在脸盆里,浇点水搅拌着。“今天我们吃油炸红薯!”墙角堆着一大堆红薯。本地农民,红薯是最常见的食品,放在大锅里蒸熟了吃。红薯和大米不同,很有膨胀性,很快就饱,很快就饿,所以吃红薯,是无可奈何。但是油炸,就不同了。
何兄搅拌好面糊,抱一堆红薯到桌上,拿一把小刀,细心地将红薯去皮,换了菜刀,叮叮咚咚,切成长条放进面糊里,叫我立即点火。
锅里的油翻开了,这是极不常见的。每个人,一个月只有四两黑棉油,平时炒菜,都是用刷子蘸一点点油,在锅里象征性地刷一下,自我安慰罢了,菜碗里,几点油星星而已。这样一大滩油在锅里翻滚,从下放以来,没有见过。
何兄解释说,他回了城一趟,从家里带了两斤油来。
拿如此珍贵的油来招待我,何兄真是舍己!
红薯扔进油锅,扑鼻的喷香立刻腾起来,满屋都飘着香气,使人馋涎欲滴。很快炸好了一大碗。熄了火,将锅里的油小心翼翼地铲起来,锅当然是舍不得洗的,那满锅的油星星,起码还可以炒两天的菜。
两人对坐,大口吃着油炸红薯,那个香啊!恐怕从出世以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西?许多年后,已经回城,品尝了各种食物,但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油炸红薯的美味了。
洗了脚,油灯移到床前,我倆抵足拥被,天南地北地漫谈起来。何兄是很有知识的!对我讲了联合国秘书长的近况,讲哥伦布如何漂洋过海,发现新大陆,又讲当今高层的种种动态,讲关于林彪的神奇传说。和我的渲染不同,何兄讲故事,也是惜墨如金,一字一字,都是必须的,如同先秦古典,字甄字酌,无一字多,不可少一字。初听似乎缺乏文采,到久了,才知是一种风格,那是多年严格训练下养成的谈风,干净利落。
触手一摸,床里面有几本书,拿过一本,竟然是《普希金诗选》!我大喜过望,翻开就读。在乡下,书籍近乎奇缺,几本残破的书,在朋友间转来转去,书角都烂了,像这本诗集,保存得这样好,硬质书面,字很清楚,实在少见。何况里面字字珠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将会来临!”何兄早已将这些诗读熟,不用看,就能背诵原文。我们又谈起诗歌来。何兄说,俄罗斯民族,是个了不起的民族,有很深厚的文化素养,几乎人人爱诗,正是这样的民族底蕴,成就了许多世界级的大作家大诗人。全民喜欢诗的国家,是不可战胜的!我那时懵懵懂懂,对俄罗斯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几本革命书籍上面。何兄说,俄罗斯,绝不仅仅只有革命,还有更多东西,这些东西对整个人类都造成了影响。
在那间茅草遮顶的破屋里,四下黑漆漆之中,就着如豆的油灯,一个年轻的老兄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认真探讨世界大事,异国文化,全然忘记了明天还要去顶着烈日挑土翻地,耕田下肥,这种奇妙的场景,也只有在下放时候才有,绝无仅有。
第二天,很早何兄就起床了,做好饭菜,叫我吃。饭后我夹着《普希金诗选》,拔腿回队,何兄送我到屋下台阶处。回身再看,小茅屋顶上草已枯黄,一些地方呈现散乱,说不定什么时候起大风,就会演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何兄全然不惧,巍巍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挺立着,脸上满布古铜色的睿智。
那本《普希金诗选》,在我早年的读书生涯中,成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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