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湾》第八章至十二章

梁荫国

十二、二娘抑郁寻短见
柳三多刚把柳金宝的龙灯队安抚到来喜酒楼喝酒去了，他返回孙二娘床前时，只听见一声“爸！”、“妈！”，他转身出房门一看，是爱农、爱乡从深圳回来了。他兄妹从肩上卸下两个大凡布包，忙进房来到妈妈床前，“妈！你病了？”二娘无法回答儿女，只是呻吟着说：“摔了一跤，看来会瘫痪的啰！”二人同声说：“怎么不送医院？”柳三多说：“等电视台的车子来了就走。”
孙二娘问爱农、爱乡说：“你们这次回来有几天假？”两人同声说：“我们放长假，再不去深圳了。”二娘，三多齐声问：“不去了？为什么？”爱乡嘴快，说：“妈！我们都下岗了！”
孙二娘一惊，马上伤心落泪的说：“这！这！我家的日子怎么过哟……”
爱乡劝慰母亲说：“下岗有什么了不起？种田总不会下岗吧？”
柳三多说：“你们不懂啊！现在种田也难哪！”
爱农说：“爸！我读中学的时候，你不是常说，考不上大学不要紧，就在农村种田还是有发展前途。”爱乡风趣的说：“爸！我俩的名字还是您取的哩！”
柳三多说：“那是那个时候，现在叫人无法爱农村了，农村顿不住人啰！”爱乡坐到妈妈床头，拉着妈妈的手说：“妈！您就是旧脑筋，回来建设新农村，一样有前途……”二娘说：“你这个小女子，就是会说报纸上说的话。”
柳三多和爱农从房里来到客厅，抬头看见汪、余二位记者进了大门。汪记者到镇医院，请医生缝了五针，处理了伤口。头上绑着白纱布，活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余记者告诉柳三多说：“好在没有伤着眼珠子，不要紧！”孙二娘在床上听了，心里浮起快意，自言自语的说：“唉——菩萨保佑！”余记者进房来说：“二娘！我们的车子送你到市医院去，保险没事”他往房外走时又转身对二娘说：“叫他们清理一下，作走的准备。”
柳三多和爱农正在忙着送二娘去住院，抬头看见包秋八，坐在大门角落，低头抽闷烟。柳三多马上跑过去，拉他说：“秋八兄弟！怎么坐在这儿，快进客厅坐！”
包秋八这时来到柳三多家，他是泼着性命来逼债的，无论如何要柳三多今天把十万块钱还给他。因为包秋八这些年来，搞建筑老板，虽然赚了很多钱，他原来住的是半瓦半草、土坯柴壁的三间，去年在村西头竖了一栋三层小洋楼，花了二十万元。未料到的是他家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为什么呢？他没有女儿，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包秋八夫妇是大字识不了一箩筐，但两个儿子读书特别聪明。五年前，兄弟二人参加高考，两个考上了全市的文、理两状元。一个就读北大经济系，一个就读清华物理系。两个孩子在大城市读书，这几年花了三十多万。去年读北大的一个，分在财政部的预算司任主任科员；读清华的一个，分在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两个儿子面临的困难是都谈好了对象，正在筹备结婚；但他们两人都还是住的集体宿舍。如果在北京朝阳区买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需要两百多万元。去年腊月，在快到八达岭的一个开发区买了两套二室一厅的商品房，按揭首付十万元，打电话要包秋八送二十万去。这笔钱又等着要。两对夫妻已拿了结婚证，计划去年腊月底，双双回柳林村举行婚礼，好好热闹一番。既然回家举行婚礼，就应把两个新房布置漂亮点。为新房买家俱、床上用品、电视机、洗衣机……把手中的七万元花光了。
不料祸从天降。柳三多建房欠他的十万元，说是他垫钱做起来的，实际是找建材商们赊的。工人的工资也是全欠着的。包秋八说的话，两年没有兑现。前一个月，也是去年腊月十五日，债主十户带着七十多人来要债，没有钱还，就强行把新房的所有值钱的东西抢跑了。两个儿子接到电话，没有回来过春节。包秋八最操心的是二十万元的首付款。如果柳三多的十万元今天能还给他，他已与钱来喜说好了，在他那里借十万元的高利贷。二十万元一到手，他就马上送到北京去。
柳三多见秋八来要债，忙请他进客厅坐，他一动不动，满脸怒容的发起火来：“你今天不把十万还给我，我就死在你家里！”两位记者也马上过来劝解。包秋八说的话，孙二娘在房里也听得一清二楚，令她更加悲愤万分。她在两个月前，就因欠债压力大，得了抑郁症。这个病的特点是沉默寡言、情绪消沉，认为活着没有意思，死了才是解脱。这种病是精神病的一种，本人不认为有病，外人也难看出来。在缺医少药的农村，更对这种病一无所知。秋八说不还十万就死在她家，更加引起她抑郁症的暴发。她想：两个孩子下了岗，自己会卧床不起，又欠这多债，一生也还不完，她对自己、对这个家完全绝望。她撑起半个身子，把腰带挽在床架的横梁上，套住自己的颈脖和身往床下一滚。房里磁砖地面上突然“嘭”的一声闷响，惊得客厅的众人跑进房来。
爱农、农乡马上哭叫起来，众人异口同词的埋怨二娘：“你怎么做这样糊涂事啊！”原来因为腰带没有挽扎结实，一用力就从脖子上滑脱了。众人边劝解，边把她抬上床。余记者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二娘，你犯不着这样唦！”众人正在房里，站在二娘床前说这说那时，谁也想不到，包秋八溜到三楼房顶上去了。众人一阵惊慌的从房里跑出来。

梁荫国

十三、秋八以死逼三多
柳三多楼顶不是瓦盖的，是用水泥一抹平，没有护栏也没有围墙。大人上楼晒粮食要特别小心。如果站在楼顶的边沿，稍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今天包秋八跑到大门一方的三楼顶上，站在边沿作准备跳下去的姿态。他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以死吓得柳三多还债。他内心是这样琢磨的：如果他要跳楼，三多就会卖房子还钱他。特别是镇委刘书记，决不会让种田大户出这样的丑事，必然会叫信用社贷款十万元，以解决这场债务纠纷。
这时禾场上看龙灯的人走了一半，买家电的人还有三百多人在那里。众人一看包秋八站在楼顶要跳楼，场上像开了锅的沸腾起来。老支书柳敬东站在楼下，仰望着楼上呼喊：“秋八！快下来！”
包秋八中等身个，包菜头，两颗门牙金晃晃的，穿着一身不知哪一年洗过的灰色西服，鲜红的领带上已是酱油色了，全身打扮是土洋结合。他举起双手，像总统演讲的高声喊呐：“父老乡亲们！柳三多欠我十万块两年不还；我欠人家的钱，人家把我家凡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两个儿子喜事冒办成，北京的房子也买不成，我秋八活在这世上……”。
两位记者和柳三多听到禾场上人声鼎沸，和包秋八在楼顶的嚎叫，都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五个人马上上了楼。余记者想到这个惊险场面录下来，将来电视台编片或许有用，于是她赶忙扛上摄像机跟上楼去。
包秋八见柳三多和两个孩子，加两位记者上楼顶来做劝解工作，他就马上坐下来，两腿下垂，这也是随时可以往下跳的样子。
汪记者一上楼，就用手机打镇委刘书记的手机，叫派出所快来救人。
余记者在楼上，向站在楼下的老支书柳敬东喊叫：“老书记！你快叫人去抱棉絮和稻草来铺在地下！”
柳三多慢慢走到包秋八两米远的地方，央求说：“秋八兄弟！论我和你的关系，用得着出这样的丑！让全镇人看我们两家的笑话？”说着准备拉他站起来。
秋八马上扭过头来警告：“你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的！”余记者扛着机子在摄他俩这一对话的镜头。
这时楼顶上像个大舞台，头顶兰兰的天，漂过片片的云。禾场上的人们，像观看他们六个人在演一场话剧。
一阵汽车喇叭响，镇委刘书记和周所长赶到了。人们冒想到的是信用社的鲁主任，也骑着摩托车跟来了。他们三人一起上楼劝说。刘书记说：“十万块马上还给你！”又指着站在一旁的信用社主任，说：“鲁主任也来了。三多马上去办贷款手续，把十万块送到你家里去，行吗？”
包秋八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难如上青天的大问题，这么轻轻巧巧的就解决了，于是脸上风吹云散见青天，苦笑着说：“我听刘书记的！我听刘书记的！”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三多走到包秋八身后，抓住他的一支胳膊往上提；包秋八转身伸手抓柳三多的一支胳膊，弓起身子准备站立起来，由于两腿麻木，没有站稳，因而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一百多斤的惯性力，使两人一起跌下楼去了！
楼上楼下的人惊呆了，禾场上、楼顶上，一片哭喊和嚎叫声突起，禾场上乱成了一锅粥。余记者叫抱来的一堆棉絮和稻草，由于放偏了一点位置，所以没有起到保护作用。更没有想到的是，柳三多的身体坠下，正砸着站在楼下的老支书柳敬东。三人一起叠倒，在水泥地上，一滩鲜血，汩汩的向四处流着……。
刘书记和楼上的几个人，一窝蜂的向楼下跑，汪记者和余记者想到，跑下去又有何用呢？所以他们两人并排往楼下走。汪记者无限感慨的说：“看来办任何事情，都得讲科学啰！”余记者挖苦他说：“我们大记者今天在血的教训面前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