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大异 文//紫蝴蝶 花白的头发,仿佛从没有梳理,千丝万缕乱篷蓬的,布满褶皱的脸呈一个不规则的倒三角,两只失神的眼睛无精打彩,背是佝偻的,衣是破旧的。她就是柯大异,七十三岁的婆婆。柯是她的姓,而大异是一个称谓。有小片地区,母亲是被唤作“异”的。而大一辈份的年长女性,叫“大异”,我本想用另一个字来替代,姨,但是,不,不是这样的,读音不同,横车这一带的人都知道。
母亲来我家小住的时候,柯大异还有何三娘、槐个婆等几个镇上的老人都喜欢凑在一起,母亲为了招待这些热情的老姊妹们,亲手把我家装修房子剩下的木头钉成小凳子,有十来个,大的罩个小的,连环阵,一条龙。我惊讶于母亲的创造力,又自责自己不孝,但是母亲并无半点怪罪,反而还因为咵天误了生意,没招待好顾客而叫我们别在意。她就是好这一口,喜欢跟上下年纪的同龄人聊天,家长里短,款得差不多,母亲就会谈新闻,那些国家大事在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亲自到现场播报一般,甚至天气预报也了如指掌,镇上的婆婆喜欢我的母亲,没人小瞧她来自农村。
有时我在店里,打量着过往行人时,柯大异常常会端着一碗夹了一两块腐乳就凑和一餐的饭,来到我门口张往,笑呵呵地问:“恩妈呢?恩妈么早儿来?”
她当然是喜欢我母亲的,因为我母亲是一个勤劳又不怕吃亏的人,几年端午节的前一天,柯大异邀请我母亲到乌石山去耙柴,她说山上的柴都是成堆的,只要弄回来,松针多好的引火呀!母亲习惯了柴灶饭,自然经不起诱惑,但是上了山才知道把柴弄下来有多艰难,必须捆好再挑下来。所有的工具包括扳车都是柯大异的,她们不能空手而归。柯大异有哮喘的病史,走路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拼尽了力气帮她把柴挑下来的,傍晚我们四处寻找母亲,还以为谁惹她生气跑回老家了呢,原来母亲受了一天的累,挑回了一担松毛丝,其它的都给柯大异了。后来柯大异邀了好几次,我们不同意,母亲害怕了这次经历,再不敢轻易挑战自己的体力。有时会非常自豪地提起,她们一起去乌石山,征服一座山,这可能是填补了一项回忆吧。 母亲每次回家后从车上下来,第一句话常会问:“有人问我没有?“我便会一一报告,厨房常会有一些时令小菜,它们往往是母亲的好姐妹们送来的。这一次,母亲从车上拎下一个袋子,就满怀希望地问这个老问题,可是情况突变得显然让母亲措手不及。 “柯大异死了,前天就死了,今天上山。”我 面无表情故作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怎么死了呢?”母亲像被点穴了一样,站在桌子边儿发呆。 “被一个十九岁的男孩骑摩托车撞死了,男孩重伤入院治疗,另外还要赔她家十三万。”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好伤心的老人啊,没享一天福,就这样走了,你们没看到她住的地方,就是在两个儿子的楼房后搭了一个石棉瓦盖的矮棚子,窗户是个大窟隆,穿子搂,没有安电,破东西抵脚绊手的。” 母亲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用手支着头,良久,良久,喉咙里冒出一句话: “你去买点香纸炮竹,我去跟她会最后一面。” 给母亲递上一杯热茶后,我就出门了。 小小的镇上,东一堆西一圈的人,莫不在议论这件事,柯大异之死,似乎理所当然,人老了,总会死的。小刚子的声音被风送到我的左耳:“柯大异死了是种解脱,你们没看见,她过的遭孽的日子,三十岁守寡,帮两个小叔子成家,然后两个儿子也成家了,还抱了孙子。她的大媳妇婚前身体有点病疾,婚后也调理好了。细媳妇尽管是个哑巴,但是心还是透亮的。今年做屋,要是这样死了,两个儿子负担几重。” 围在一起的人都似乎在为柯大异庆幸,我心里有一股怪怪的难受,毕竟柯大异不是故意的,她也不会想到出个门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个骑摩托没驾照又神速的青年,真是罪魁祸首、两败俱伤啊!
母亲去柯大异家没一刻钟,就回来了。我赶快安慰母亲:“别难过,走了就走了,她家人都没有哭,你还伤心做什么?”一会儿,何三娘,槐个婆也像嗅到母亲的气息一般,来我家咵天了,她们说前天柯大异还邀她们一起上山捡蘑菇,回来时自家老头子非常生气,说柯大异那个病秧子要是死在山上,还要负连带责任, 没想到会被撞死了。
柯大 异的丧事办得非常热闹,淹没了满街的流言蜚语。 哀乐队一支又一支地吹奏着催魂的曲子,在鞭炮轰鸣、锣鼓齐响中,柯大异就这样上路了,她的死亡会像一只蝼蚁一样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是她家族的历史中,这是一个功不可没的传承者,尽管没人为她留下一个字。而我作为一个生命终结的旁观者,只无力而苍白地留下这么不值一提的一小节。永别了,柯大异,愿你的灵魂在天堂沐浴光亮,没有凄风,没有冷雨。愿天堂也生长你热爱的蘑菇。 2015年5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