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红美人!”“我是黄美人!”童年关于“美人蕉”的争执,在已过不惑之年的我耳边还常常响起。多年后,我终于明白我既不是红美人,也不是黄美人,我只是奶奶用爱培育出来的一株美人蕉。
小时候,我住在汉江大堤脚下的老屋里。屋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美人蕉。每到春夏之交,绿叶丛中开出一些红色,黄色的的美人蕉花朵来。我和一群爱美的小女孩总会,为红美人蕉花漂亮还是黄美人蕉朵漂亮,争个不休。黄美人蕉是皇后,美丽高贵;红美人蕉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光荣自豪。
争论还在继续,我却因为贪嘴躲进了美人蕉里。童年时,家境拮据,有次小姨买了一根甘蔗给家里几个小孩吃,我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一小节后,流着涎水竟跑到美人蕉丛里,捡被丢掉的甘蔗尖子吃。母亲恨我丢了她的脸,当场训斥不说,还准备当着众人的面揍我一顿,。我在美人蕉里一边啃甘蔗尖,一边奔跑躲藏。围着蓝色粗布围腰的奶奶走进美人蕉丛,抱起我。把我手中的甘蔗丢到附近的池塘里,顺手摘下朵美人蕉花,取下花根部的“小帽”后,快熟塞进我嘴里,“乖,快吸,这个好甜!比甘蔗尖好吃多了!”那其实是蜜蜂在美人蕉里留下的蜜,后来,我就经常去喝美人蕉的“蜂蜜”,再没去干“拣甘蔗尖”掉尽母亲脸面的丑事。
对于奶奶的记忆,美人蕉事件只是非常小的一细节。好吃佬的我在幼年时经常因为要不到好吃的,哭泣吵闹,年轻的母亲似乎离我遥远,逛大街、看电影,去娘家聊天,是她工作之外的主要生活。耍赖伤心的时候,我多是在奶奶的怀抱里入睡。我害怕美貌母亲嫌弃的目光,不愿接受她鄙视我为“女儿身”的言语,主观意愿中也根本就没有想和她亲近。奶奶的娇哄和温暖成了我童年乃至少年生活的主要快乐。母亲在奶奶去世多年后,还在找理由烧掉奶奶的遗像,丢弃奶奶留给我的遗物,企图冲淡我对奶奶的那份感情,其实,留在幼小心灵里的刻痕早已成为了终生的痛。长大后,我才发现:那个时代,很多只有女儿的家庭,都有着和我家类似的经历。我慢慢放下了对母亲的怨恨,但依然不能与她走得更近。
中学时我离开奶奶和老屋去城市读书,原先种美人蕉的地方已经成了一条小路,但我每个周末都会奔向老屋,看我亲爱的奶奶,睡在她身边,陪她聊天,为她捶背,喂她吃好东西。再后来,我到了更大的城市求学,见识了广阔天地,结交到更多朋友,但无论在那里,我都会想奶奶,奶奶始终在我心中那个最柔软,最安全的地方。再后来,奶奶离开了我们,我会在春天时佩玉兰花,夏天里扎栀子花,中秋节戴茉莉花,但不管哪种花再也没有了老屋美人蕉的深情。离开了奶奶的我,成了飘零在这世上的一朵花,在滚滚红尘追名逐利,跌打滚爬,但在累的时候,苦的间隙,疼的深处,依然会遥望故乡老屋的美人蕉,思念已在天堂的奶奶。
因为那是家的味道,那是爱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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