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熟了

三味 · 发表于湖北省 2015-7-30 16:22:09

作者：三味

我家的后院有一棵葡萄树，它是父母结婚那年，父亲从姨奶奶家移植过来的。每年冬季，母亲都会给葡萄藤修剪枝条，将节间长、髓部大，芽眼瘪小的径长枝和扁条枝剪掉，只剩下主干和品相良好的幼枝，每次剪完之后她都会仔细的用塑料膜将枝条的伤口包住，就像照顾她的孩子一样。熬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初春，母亲会掘开树根周围的泥土，给它浇满满满的农肥，她说，只有这样，葡萄才会挂果更多，才会更大更甜。六月中旬，一场初夏的雨之后，便可见葡萄藤下偷偷地长出了许多绿果儿，不易察觉。而母亲总会在这个时候，仔细的给葡萄藤喷药，她说，大青虫像小偷一样，你不注意，它们就会将叶子全给吃掉，到时候就只剩下小葡萄了，没有了树叶的陪伴，它们会感到孤单，到时候就长不出好的果子了。等到七月，江汉已经步入盛夏，小葡萄也长足了胆子，一个个的露在外面，贪婪的吸收阳光。这时候，黄雀总会光顾后院，残忍的啄掉葡萄的果肉，只剩下一颗颗瘪壳挂在树上，我看到之后，总会很着急的找到母亲，叫她驱赶黄雀。那时，她会给我说，黄雀是益鸟，它每天给你抓大青虫，我们也得请它吃葡萄呀！八月的时候，葡萄基本成熟，母亲会将它们分成好几类的摘下来，放进竹筐里，品相好的她会一筐一筐的送给邻里，稍次的留给自己。那时候，我会很不高兴，整天都不会理她，等到晚上，她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个大肉甜的葡萄来，然后我们坐在葡萄藤下的凉椅上吃葡萄、看星星。她会说，葡萄一个人吃是一个人甜，分享给大家，大家都会甜。她还会给我讲很多故事，每次不等故事讲完，我都会睡着，第二天清晨，我却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三年前，葡萄挂果的日子，我离开了家，之后就很少回去。母亲很自然照看着她的葡萄树。果子成熟的时候，她高兴给我打电话说，今年葡萄长得特别大特别甜。她告诉我，我不在家，葡萄剩了很多，她打算把它们酿成葡萄酒，等我年底回去的时候，还能品尝下今年的甜。

有一天晚上，一个人在学校的商业街闲逛，路过水果摊时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面对琳琅满目的水果，我却独爱一串串的葡萄。购得之后，独自坐在后街阳台，顶着星星，借着月光，一颗一颗的品尝，它很甜，却甜不到心里。火车从楼底下嘶叫而过，在寂静的夜空留下了一点凄凉，初秋的寒气逼迫着孤独的心，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江汉平原，回到了我的家，回到了她的身边。妈，我想你了。从兜里拿出电话，每每拨起却又挂断，始终没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情感，都说“男儿顶天立地志在四方”，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我实在怕在电话的这头忍不住流下泪来。

十一的时候，我还是回了趟家，抛去了“男儿志在四方”的倔强，重新回到生养我的地方。景仍是以前的景，话也都是熟悉的声音，只有他们在岁月面前渐渐老去。

回来之前，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行程，总喜欢以惊喜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然而，等我真正到达家的时候，家里的情景却惊呆了我的眼睛，妈妈正躺在床上，旧时的隐疾折磨的她翻来覆去，父亲在一旁照料，整个家冷冷清清。站在他们的门前，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在拼搏的路上，我竟忘了生养自己的母亲。

他们看着我出现在面前，急忙的从床上下来，责怪我没告诉他们行程，为没准备吃食感到懊悔。便仓促的走到了厨房，准备丰盛的食物，就好像疼痛一下子消失了一样，可疼痛真得消失了吗？

晚餐，我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她不断忙活着，脸上遮掩不住喜悦。父亲喝了几口酒后对我说：“这两年，你在外面读书，她时常会想起你，你总是很倔，我们也不好叫你回来。过年，家里冷冷清清的。别人家的儿女回家，她总眼巴巴的看着，羡慕啊。其实，你也不必要那么拼命，我和你妈都还干得动，供得起你……有时间，还是多回来看看吧，等你毕业了，回来的机会就真得少了。”他说完，就只顾着喝酒，一杯一杯的下肚，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吃完饭后，我又坐在了葡萄藤下，这个季节，藤上的葡萄早已经摘完，剩下的全是枯叶和生长了二十多年的藤蔓。母亲搬来凳子坐在我的旁边，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看她，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的近距离的观察她了，岁月分布在了她的脸上，时间的脚步永远不能停止。她看我，是在看儿子在外过得怎样？吃得好，穿得暖么？她对我说：“你要是早点回来，还能赶上最后一批葡萄的成熟，这个时候，连个秋果儿都没有了。好的是我将剩下的果儿酿成了酒，你过年再回来的时候，还能尝一下今年的味儿。”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并不回答。过了会儿，她摸了摸我的背，对我说：“别听你爸胡说，如果过年没时间，不用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寄点东西去。就是在外面多注意身体，该吃的吃，不舍不得。”终于，我还是哭了，是在外面奋斗的委屈，是思念的苦痛，是久别之后的幸喜，是对未来去向的惆怅，只有在这里，只有在母亲的怀里，才能撕下伪装的面貌，将内心的压力好好的流下。她抚摸着我的脑袋，任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在怀里流泪。良久，才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假期结束离开的那天，母亲来送我，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地注视着，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