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拾麦穗

白沙河

“麦到小满死”，小满前后一两天，麦子们仿佛邀约好似的的忽然之间全变黄了，黄黄的麦秆，黄黄的麦穗，黄黄的麦片，村庄周围一片黄黄的主色调，整个田间都陷入浩荡的黄色的湖水之中。和风吹来，麦子随风摆动，好似妖娆的少女身着黄色的衣衫在蹁跹起舞。人们在经历了一番艰辛的耕耘之后终于迎来丰收的年景，个个喜形于色。长队长自然喜不自胜，从他分派劳动任务时略微激动的嗓音里便可知晓。当然，他经营庄稼几十年，熟谙庄稼的习性，就像熟悉自己的秉性一样，他清楚趁着现在天时好，要赶紧抢收麦子，一旦延误农时会给全村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让俯首可得的果实瞬间成为苦涩的恶果。麦子的收割几乎在一天之内完成，当镰刀的光芒闪过，刷刷的声响戛然而止，人们从麦地里艰难地伸直腰，抬起头的时候，麦子已全都倒在地上，如婴儿一般仰面朝天安然而卧。长队长颇有些志得意满，他一直没闲着，挥舞着镰刀像在使一把古戏中的道具似的，全村人步调一致不甘落后的情景让他很受用。临了，他说：“明天收麦子。”并很快进行了分工。长队长所说的“收麦子”其实是两道工序，首先必须把麦子收拢一起捆成捆儿，然后再把麦子挑回村里的稻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清脆的钟声从村子东头传来，村子经过短暂的一阵骚动之后，就见人们三五成群谈笑着纷纷朝田间走去。一切准备妥当，人们顿时忙碌起来。青壮年男人专事挑麦子。我家二叔人高力气大，在村里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他一根长长的冲担一头儿担两捆儿麦子，从麦地到生产队的稻场一两里路不换肩不歇气，而且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妇女们则将麦子收拢捆好，我们小孩子紧紧跟在她们身后拾麦穗。

母亲在收麦子的人群中劳作着，她早上临出门时反复叮嘱我们兄妹三人不要挨近她，她怕别人说闲话。我们因而离她远远的，即使我们一眼瞥见遗落在她旁边的麦穗，也只有眼巴巴地让别人去拾。我们都不到吝大婶那儿去捡，她做事慢吞吞的，一丝不苟，将麦子收拾得一颗不剩，如果不小心掉落了，她迅速将它拾起来。小孩子们非常气恼，从学过的课文里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吝啬鬼”，甚至当面叫她吝大婶。她没读过书，当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听见我们“大婶”地直叫唤，非常高兴，还笑着夸我们真懂事。后来她儿子跟她说了，她再听见我们这样喊，不仅不恼怒，还很响亮的回应一声，弄得我们很无趣。我们为报复她，把鸡粪偷偷地挑进她家晒在屋顶上的豆酱里。

先桥叔瘦弱多病，个头儿矮小，好像先天发育不良似的，站在人堆里很容易被忽略，像挑担之类的重活自然落不到他的身上，他很多时候跟妇女们一起做事。妇女们经常打趣他，拿他开心，初始他还红红脸，时长日久，他也无所谓了，任凭她们说笑，有时还自我揶揄一番，像一个相声演员一样逗弄妇女们笑得前仰后合。因此，妇女们都喜欢与他一起干活。我也喜欢先桥叔，不仅仅因为他与我相邻而居。他特别关照我，譬如今天——他看见我在拾麦子，就暗地里朝我使一个眼色，我会意过来，紧跟在他后面。他果然抱麦子时故意落下一大把，我赶紧上前拾起来。如此者三。不一会儿的功夫，我拾的麦子比其他小孩子多得多。有些小孩子发现其中的秘密赶紧跟过来，先桥叔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假如那个小孩子手快抢了先，他就把漏掉的麦子死死踩在脚下，而后重新弯腰捡起来。小孩子们自觉没趣，只得嘟哝几句离开。先桥叔又像先前一样每次抱过之后总要留下一把儿。当然，拾麦穗紧紧靠这不是长久之计，要眼观六路，眼疾手快，稍一迟疑，麦子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这样一天下来，我拾了大大的一堆儿。我们把拾的麦子用草绳捆得结实，放在田间地头，以免同生产队里的混在一处。拾的麦子是不许带回家的，都要交给生产队，生产队按斤计公分。收工的时候，长队长亲自掌称。我们把麦子抬到长队长那儿一称，竟然足足有六七十斤，可以折合六七个公分儿，相当于一个劳力大半天的公分呢！

麦子运到稻场码成高高的麦垛，上面用薄膜遮盖得严严实实，以防突然下雨打湿了霉变。如果天气持续晴好，长队长就会安排青壮年劳力日以继夜地加工脱粒。加工后的麦秆分给家家户户烧火做饭，麦粒装进麻布袋子，临时放入生产队的粮仓。全部加工完毕，长队长除留下一部分用于交纳公粮和明年的种子外，其余的按各家公分儿多少悉数分给村民。父亲将沉甸甸的一袋麦子扛回家，晒上几天，又背到大队工厂加工，金黄的麦粒倒进机器铁斗里出来时已然变成白晰晰的面粉。母亲用面粉做成白面馒头，香喷喷的，非常好吃。母亲吩咐说：“送两个给你先桥叔。”我挑了两个大的送到先桥叔家里。先桥叔不在家，他母亲推辞不过，笑着接了。我说：“先桥叔回来叫他到我家里去吃，我家蒸了好多。”他母亲是一个裹脚，两只脚笼在长长的裤管里，俨然只一个脚尖儿。她站立门口，踮起脚，朗声道：“叫我怎么谢谢你呢！”听得出来，她分明是说给母亲听的。

第二天，先乔叔到我家玩，一手端一大碗肉馅儿饺子。母亲怕他烫着，忙迎上去接过碗，口里连声称谢。母亲将两大碗饺子分作三碗，给我们姊弟三人。我一数，我比姐姐、妹妹都多一个，心想这大概是母亲对我的奖赏吧！我吃着美味的饺子，那种欣喜之情自不待言。这时，堂屋里传来先乔叔的笑声，我们似乎听见母亲说：要把跛脚的小姨介绍给他呢？

山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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ぷ灵ふ狐ぞ

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