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自
- 湖北
- 精华
- 0
中尉
 
- 积分
- 2747
IP属地:湖北省武汉市
|
东楚网黄石新闻网(东楚晚报 首席记者 石教灯 记者 万经煌 记者 周巍 文/摄)郑自红给丈夫、小儿子洗完脚,洗完衣服,把家里的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然后失去踪影。
第二天上午,亲人在距家三里外的水库中找到她的遗体。
这片水域,曾在一年前夺走她心爱的大儿子。
三个月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她的公公遇难,丈夫重伤。
这之后,郑自红几次说到“活不成了”。可说完了,又像没事的人一样,做饭、洗衣、下地劳作、到附近的工厂打零工。
没有人注意到郑自红的变化,直到10月4日的那个雨夜后。
平静背后的痛楚
郑自红是刘仁八镇郑沟村人,自幼贫苦,只上过一年级,1996年嫁给邻村青年饶秀金,过的也是苦日子。夫妻俩的话都很少,“从不吵嘴。”堂嫂胡珍说。
因为家底薄,夫妻俩住在郑沟村山下饶湾的一栋两层楼房,从2004年动工,一直到2014年才竣工,历时10年。饶秀金腰椎不好,不能挑重担,挑沙、搬砖,这些重活都是郑自红在干。提到这,村民都直叹气,说饶秀金讨到了好媳妇。
2014年4月,新居落成,郑自红精心绣了个“福”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村里人说,饶家的苦日子,至此算是熬到了头。
可厄运像幽灵,总是悄然而至。
饶秀金回忆,那是在2014年6月21日,他和妻子带小儿子去镇上看病,16岁的大儿子与奶奶在家。中午12时,他接到大儿子失踪的消息。在回家必经的一座水库边,他找到了儿子的外套。陡峭的坝堤上,有两条长长的手印,“那是我儿子的”。他说,事发前,大儿子在小卖铺买了方便面吃,可能是到水库边洗手,结果不小心滑向深渊。
遗体打捞上岸后,郑自红一直守在儿子旁边,哭得很伤心。
后来,大儿子的相片被亲人藏了起来。包括饶秀金在内,亲人不再在郑自红面前提有关大儿子的一切。郑自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儿子下葬第二天,她便下地劳作,到附近酒厂打工。晚上回来洗衣、做饭,忙前忙后。
就好像悲剧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只有饶秀金清楚,妻子是把痛楚埋在了心底。“变得不快活,有时躲在房里哭过。”这些事,饶秀金只在郑自红自杀后才想起。
“活不成了”
无论如何,日子仍要继续。
大多数时候,郑自红早晨会到附近酒厂做搬运工,扛1吨原料,收入4.8元,包工头抽走0.2元,还剩4.6元。运气好时,一个月能挣1000多元。饶秀金在酒厂当保安,每月也有3000多元。对于山里人家而言,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为此,夫妻俩在新居旁边的空地上又盖起了房。日子虽然又变得紧绷绷的,但有盼头。
溺水事件虽然被封存,但留下的阴影,却从未远离。
2014年秋季开学,夫妻俩把9岁的小儿子送到大冶城区上学,半个月回来一次,“怕孩子在家玩水”。
从山下饶湾到刘仁八镇,必须途经大儿子出事的水库坝堤。坝堤临水的平台处,装了护栏,还加上了锁,但十几岁的孩子,仍能轻松翻越。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过去。新居旁边的三层楼房,转眼封了顶。71岁的老父亲,还在水库边承包下了2亩多他人弃种的荒田。年景好时,一季能收获1400多斤稻米。
2015年6月27日,饶秀金与父亲骑三轮摩托车到镇上购买化肥。中午12点多,一辆迎亲归来的婚车将他们撞飞。去医院的途中,父亲不断喊痛,没多久便没了声息。在这场事故中,饶秀金左腿多处骨折,父亲则永远地离开人世。
事件在山村传开,人们盛传饶家“撞上了煞星”。郑自红变得愈加沉默。在武汉,她陪在丈夫身边,一共一个月零三天。这期间,围绕事故赔偿问题,饶家与肇事一方发生争执。“股骨将来可能会坏死,到时要换骨头。我要求在赔偿中加上这一条,他们不愿意。”饶秀金说,最后一次谈判时,妻子也去了,但始终一言不发。
出院回家后,饶秀金长时间不能动弹,母亲腰有病,走路弯成九十度,郑自红揽下所有家务。出事后,饶秀金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妻子一年来的异常言行,发现事发前并非没有征兆。“有一个晚上,他给我洗脚,说你腰有病,腿又残疾,这日子活不成了。我没在意,还和她开玩笑,说现在社会上好心人多,到时我带着你和儿子,到街上唱歌讨钱去。”
当时,郑自红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丈夫按摩因伤变得冰冷僵硬的脚。
堂嫂胡珍与郑自红同一个班组,也几次听到郑自红说“活不成了”。车间很吵,没多少人留意。回家路上,胡珍曾开导她:“别瞎说,会好起来的。”
残酷的告别
公公遇难后,水库边的两亩稻田全靠郑自红一人打理。10月2日起一连三天,郑自红都在田里忙碌,娘家的父亲也来帮了忙。10月4日,因为要打谷、晒谷,饶秀金的几个妹妹赶回帮忙。
受车祸影响,这一季的收成减少了一半,只有700多斤。郑自红忙前忙后,没有丝毫的异常。下午,稻谷装袋完毕,宣告这一年农作正式结束。郑自红烧了热水,给饶秀金洗头洗澡。晚餐时,稻香充盈了整座房屋,一家人围在餐桌前,气氛很好。怕饶秀金受寒,郑自红给他披了件外套。中午招待客人的鱼肉剩下不少,郑自红的胃口比往常要好。“两条喜头鱼,她一个人吃了大半。”饶秀金回忆。
山里的夜,来得格外早。郑自红似乎不觉得累,饭后烧了热水,给儿子和丈夫分别洗了个脚。卧室床不大,饶秀金怕伤腿被踢到,建议妻子带儿子到楼上睡。不常回家的儿子撒娇说“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郑自红说“我到隔壁,和婆婆一起睡”,就出去了。
饶秀金的母亲卢春央回忆,快8点时,她在洗手间洗澡,曾注意到儿媳站在玻璃门外,后来两次推开门,欲言又止。饶秀金表示,妻子后来也曾推开过他所在的卧室,对儿子连说了两遍:“你和爸爸一起好好睡啊。”饶秀金正在辅导儿子做作业,没有回应。这是郑自红在人间最后的话语。
大雨从下午落到深夜,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饶家人早早入睡。
次日早晨,工友喊郑自红上班,卢春央去儿子房里喊儿媳,饶秀金吃了一惊:她不是到你房里去睡了吗?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二楼的卧室,昨夜无人睡过。
上午9点多,在距家3里外的双港口水库,在郑自红大儿子丧生的同一片水域,人们发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郑自红遗体。
被忽略的农村“心病”
10月13日,天阴沉着。郑自红离世已经有9天,生命永远定格在41岁。山下饶湾宁静如昨,村口的一株柿子树,挂满了红通通的柿子。饶秀金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在准备烧给亡妻的包袱(一种祭祀用品)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妻子名字。
“应该多和她谈心,让她能把内心的苦闷倾述出来。”望着桌子上两摞包袱,饶秀金懊悔地说。包袱旁边放着的三张照片,有妻子和大儿子的合影。如今,这对母子已在另一个世界相聚,在相隔仅一年的时间里。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的妻子和儿子,饶秀金的眼眶被泪水填满。
郑自红死后,在当地引发关注,但焦点多集中于悲剧本身,而忽视了对背后原因的探寻。办丧事时,郑自红10岁的小儿子被大人关在房间里,旁边是情绪接近崩溃的饶秀金。孩子不停地问“妈妈去哪了,去哪了?”没有人回答。有一次,他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冰棺旁,隔着玻璃往里看。母亲的遗体被毛毯层层裹着,他什么都没看见。
有调查显示,农村妇女的心理健康水平,显著低于全国成年人平均水平,焦虑、孤独、失落、抑郁、恐惧等情绪反应突出,自杀现象并不鲜见,但一直没能引起社会的足够重视。
|
评分
-
查看全部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