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的那一刻,阿贵的父亲颓然一叹,踉跄数步,跌坐在沙石堆上。
只有那把铁锹,砰然落在新铺的水泥庭院上发出的刺耳声响,四周霎时一片沉寂。我走上前去,把他慢慢搀扶起来。只听到口中喃喃自语:阿贵死了,怎么会呢?阿贵死了,怎么会呢?
阿贵是我的发小,是所有伙伴中和我最合心思的一个兄弟。读书的时候,我喜欢语文,他喜欢数学,每次的考试,前两名基本都是被我们二人包揽。可惜的是,他的母亲身患数病,把一个好好的家庭拖得穷徒四壁,负债累累,依旧撒手而去。
阿贵从小的理想是做一名空军飞行员,翱翔天际,叱咤云端。无情的现实,只能让他在初中毕业后打起背包,跟着村里的小包工头,踏上了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行列。
在我没有毕业之前,我们一直是书信联系。从他不断变换的地址邮戳上,我看出了他所在的建筑工程队所走过的足迹,几乎遍及了祖国各个大城市。阿贵曾经对我说过:我虽然已经丧失驾驶飞机在蓝天上掠过的机会,可是,我却希望把我建筑的楼房耸入云天。这句话的内涵,也许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懂。
他所有的辛劳的足迹,只有在武汉时,才和我有一个短暂的交集点。
那时,他在亚贸广场附近一个工地做钢筋工。
周末抽空赶去探望他。一脚踏进简易工棚宿舍,立刻被一股股不明所以的怪味逼住了脚步。随地乱丢的垃圾,凌乱不堪的被褥毛巾鞋袜,这就是阿贵生活劳作的地方?满面通红的阿贵将我带到他的床铺前,我释然了。在外奔波数年的他,依然没有改变勤劳,干净,本分的性格,他的床铺行李,干净整洁的就如这个宿舍的一朵奇葩。
分手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照片。解释说:这是他在南方某城市参与修建的最高的一栋楼,在快要完工的时候,他向好友借相机站在顶层拍摄的。他唯一的乐趣和爱好,就是在他亲手建造的每一栋楼房顶层留影。那一刻,他张开双臂,仰着头,闭着眼睛,可以感受全世界的脉动,可以倾听白云流动,雄鹰呼啸的声音。
有过在他乡被冷眼轻视,有过被拖欠工资反而被包工头打的头破血流。虽然建着最高最雄伟的大厦,可是他从来没有进过豪华的商城和酒楼。在清教徒般清苦生活的十年里,他咬牙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在家乡建起了崭新的两层小楼房。自从拥有了各自的QQ以后,我看见了他更多站在高楼顶层仿佛要飞翔起来的那种幸福。
我和阿贵的父亲在这栋已经差不多要完工的大楼前,从同乡的工友手中接过他的骨灰时,旁边一个清秀的女孩一直在低声的啜泣。这时,我才明了阿贵的死因。依着他的习惯,大楼竣工前,他来到了楼顶。正当他享受万世皆浊,唯我独清的乐趣时,发现护栏的边缘坐着一个女孩,慢慢走近,才发现她一脸木然,两行泪痕依稀可见。这是一个失恋轻生的女孩子,阿贵使出浑身解数才劝得她回头,在伸手拉回这个姑娘后,自己却失足绊在了一根隐藏着的钢筋上,跌落了下去。
从此以后,不管我路过哪座城市,都会仰头寻找最高的那栋楼。渴望着,幻想着在那顶端,有一个帅气的,坚毅的小伙子默默的站立于天地之间,和云彩呢喃,与苍鹰共舞。虽然笨拙,我想,那一定的世上最美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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