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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哪一种乐器最接近风的吟唱,于我看,是陶笛。
最初识得陶笛,是前年游南京的中山陵。刚抵达陵园门口,我就被一种从未听过的乐声吸引了。这声音初起时悠扬,像云高天青的日子里,风在山谷中慢跑时发出的那种脆嫩而轻快的呼哨声。入了深处,悠扬中愈来愈多的是活泼,那感觉像夏日午间变天时突起的一阵凉风,柔柔地从人周身吹拂过去,脖子和双腋下满是清爽,人整个也变轻,轻得羽毛般就要飘起来,要飘到半空上去;再听下去,活泼之后又有突然的冷峻和清幽,如同走近了古老山洞,洞口处吹出带有潮气的冷风,满是青苔和枯叶腐朽出的腥气,这腥气一入心肺,便牵出寂寞,牵出幽思如潮的孤独。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看见是陵园门口的一家小店,店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捧着个小酒壶似的瓷瓶子,对着麦克风入神地吹。
我走近了问小伙子,他吹的是什么乐器,小伙子告诉我是陶笛。一种陶土烧制的乐器。或许是近年人被骗多了,我不太相信这乐声就是人从一个小酒壶似的瓷瓶里吹出来的。我教小伙子关掉麦克风再吹。小伙子关掉了麦克风和音响,再吹,同样是那种令人惊异的乐声。不同的是,它没有音响中的浑厚和迟滞,多了清丽、灵动和自由,这乐声,开始变得很不礼貌,几乎就是揪着你的耳朵,从耳洞一直钻进你的心里。而心里,随着乐声,瞬间便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旷野,瞬间就是一个竹林如海,云雾蒸腾;就是一个花草芬芳,清泉潺潺;而那一瞬没有鸟鸣人语,只有清新的风在自由欢唱,它让整个中山陵瞬间退出喧嚣,仅有风在歌唱的声响和气息。我一下醉了过去。
我不懂音乐,但喜欢听音乐。以前,生活里遇到不快,我喜欢听摇滚,与黑豹或者beyond一起嘶吼,感觉越吵越好,越能发泄;年纪渐长,不快的日子好像愈发的少,可能是担心自己激情褪去,人会活得萎靡,于是有一阵迷上了鼓乐。有时已经深更半夜了,而自家电脑仍然一片壮烈的咚咚声,这让邻居过得很难受。于是到了夜间我改听钢琴、葫芦丝、笛子、古筝、马头琴。这些器乐都很美,有的像酒,有的像茶,有的像刀,有的如剑,有的像年轻时走散的朋友,有的像明月清泉下劈面遇到的古人,而有的又像是把心托付给了雄鹰或者骏马,可以翱翔或者奔跑,可以奔放,也可以乖张,可以示人以勇猛,也可以示己以软弱。而几乎每一种器乐,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都是自由的气息,你可以打着赤脚进去,然后披头散发地回来。你也可以赤身沐浴在它的怀抱里,看一片星空或者月光,看江河奔流,看时光如梭。或许正是因为受了这些我不太懂的音乐的影响,我总喜欢从复杂的生活里头,去发现一些令自己喜欢的美好。比如,听楼下的孩子叽叽呱呱的歌唱,又比如,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俩口小声的吵架。一边骂老东西,一边忙着给另一半加衣裳。
与那些我听过的器乐相比,陶笛给我感觉却不同,我由听觉中,总能发现陶笛所奏出的那种外柔内刚的力量。度娘说陶笛的鼻祖是中国的古埙和泥哨。这让我总是充满了想象,想着陶笛可能是遥远的古代先民写给今人的一封充满自然气息的信。
先民们身裹兽皮,在漆黑而充满危险的雨夜里,围着一堆篝火,信手抓起一把湿的泥,捏了捏,钻上孔,将所有的孤独与寂寞轻轻放到唇间,将原本需要的叹息,变成一个轻轻的吹奏,泥巴里飘出的不是苦难,不是哀愁,竟然是洞穿所有灾难与苦厄的乐章,或许先民们对此也吃惊,犹疑。但吃惊或者犹疑已经渐渐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悠扬的乐章里,寂寞、孤独或者危险、恐惧似乎都变得不再可怕,似乎守过长夜,熬到篝火熄去,清晨又一是轮充满希望的太阳。
千百年后,一个当代人,不经意地从尘土中拾起那个泥捏的玩意,不期然地放到唇边,也是一个轻轻地吹气,随风飞起却是惊人的音符,这些音符,瞬间打穿了历史的墙,将先民历经的一切破解、释放。
或许是我想多了。陶笛就是一种乐器,没有那么复杂、厚重。但每当乐声响起,我便觉得它有生命,并像生命一样自由、畅快的呼吸。而它与笛子或者唢呐的呼吸不同,它把大自然最灵动和自由的风,装进它陶土做成的胸腔里,人的一个触发,它便灵动地呼,便婉转地吸,便纵身飞翔,便立地起舞。如果人的生死以呼吸判断或者评价,那么装着风的陶笛,应该是不死的。只要给它一个触发,它便忘记痛苦、忘记悲伤,在婉转悠扬中活过来,而这样的呼吸,何其顽强!这样的存在,何其质朴和漂亮!
一日的游历,人累了。我站在中山陵的大门前,俯瞰翠柏苍松,听着陶笛如风般的吟唱。我虽不懂这乐声,但我想我也该让这一袭生命和灵魂的步子慢下来,远远躲开物质的利诱,单纯如陶笛,只装满满一心的风,从先民那里领受力量,一经触发,便欢呼,便歌唱。
陶笛声声,好美一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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