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那点事

叶青辰

                                                                                                                        （一）

    我当过工人。当我把这话告诉相亲对象之后，那女的坐不住了，她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说，家里还有些事，先走了。

第二天，中间人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骗人家姑娘，明明是干部，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工人。我听了，头有些晕，我开始给中间人解释语法，告诉她什么是过去式，什么是进行时。中间人开始不耐烦，开始吼我，说读书读傻了吧！给老姐讲语法？然后又说姑娘对我印象还是不错的，去跟人家好好解释解释，这样单纯的姑娘不常有的，要珍惜。

中间人是我以前车间主任的老婆，跟她说话，我会格外的小心。一则是这位大姐特别强势，吼自己老公就跟吼孙子似的，我以前是他老公的下属，辈分自然比她老公更低；再就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主任夫人，而是厂长夫人；还有就是介绍对象毕竟是做好事，是在关心我这“渣男”。我于是连声说好。

我确实当过工人，这点包括我以前的车间主任和他老婆可以证明。但这些，我一般不会告诉别人，当然某些场合，如果要拉近和基层同志的距离时，我会拿出来说说，至于他们信不信，不关我的事。但如果基层的同志因为我的自我介绍，而突然把嗓门或声调恢复平稳下来时，我知道，他们是信的。有的还会因此给我递根烟。

我是1995年从学校毕业后进厂当的工人。当然，肯定不是什么好学校，如果学校好，我自然会把它说出来。人就是这样，不够撑面子的事，如果是别人的，不仅会说，而且还会尽情在人背后说，但如果是自己的，自然屁都不放了。也有人问过我什么学校毕业的，当然除了我师傅和组织部门的同志，其余的我基本没给过他们要的答案，也就是笑笑，然后小心应和着，说自己挺给学校抹黑的，不好说。

我当工人时，那厂是炼铜的。对铜，我最精华的知识储备是，小时候拿它换过钱。当时居民区修变压器，地上丢了好多电线头子。居民区里一个大些的孩子，把我们召集到一起说，你们把这地上的线头都捡起来，然后把皮都剥掉，里面的铜都交给我，谁不干，我揍谁。我问他，要是干了呢？他很开心地笑起来，说道，谁捡得多，剥得多，我就给谁一毛钱。最后，这一毛钱被我拿到了。

进厂第一天，由安全科的一名同志给我们上安全课。上课的教室是个老旧的会议室，桌子是条桌，款式和电视上毛主席开会时用过的差不多。会议室的窗户全部是木制的，烂得很厉害，玻璃像被埋在泥巴里很久的塑料薄膜，黄黄的，只能透些微光。

是9月，天热得厉害。会议室里没有电扇，有几个一道培训的想去开窗户通风，马上被站在过道口的一个老着脸的中年男人喝止，“谁动窗户，我扣谁的钱！”现场马上没人动弹了。很多人总以为鲶鱼效应一定是鲶鱼追着别的鱼的跑，然后别的鱼吓得不敢死。但工厂里其实还有另一种鲶鱼效应，那就是某些人本来就不是鲶鱼，但是他只须做做鲶鱼的样子，就能吓得你不敢动，更不敢跑，还得装老实，甚至装死。

同事波波，是我在这次安全课上认识的。上课时，波波坐我旁边。波波主动找我说话，“嘿，你好，我叫罗波，叫我波波吧！”于是就这样认识了波波。

我们一起进厂的有20多人，女生不多，只有5个。上安全课时，我问坐我边上的波波，你觉得我们这个班上，哪个女的最漂亮。波波说，都一般，就我看，觉得你后面第3排中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强些，你看哪身材，跟小母牛似的。我觉得波波和我审美观高度一致，我有点想打那个女生的主意。波波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小声告诉我，“你别想了，坐你前面的是公司公安处处长的儿子，早盯上她了！”

我相信波波，但觉得波波不够仗义，波波应该适合去卖灭火器，可以向人现场演示如何把刚刚进入燃烧的火瞬间扑灭得连烟都不冒。

负责讲授安全课的老师，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20来岁。他介绍他自己说姓陆，叫陆大有。陆大有先给我们讲笑话，但没人笑。陆大有说，好吧，既然没人笑，那我们正式上课。

陆大有的课讲得不动听，甚至是极难听，因为陆大有的嗓子有点像鸭子，在农村听到鸭子叫，你会习惯；但在工厂听到鸭子叫，你肯定会好奇，但很快会反感。但陆大有对付我们好像很有办法。班上只要有人分神，陆大有马上就会讲一个案例并大声叫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课堂瞬间死寂。陆大有说，某年，某某大学学生到厂实习，进入现场时，因脚下没站稳，结果从20多米高的炉台上掉下来了……死了。两天的培训，陆大有是成功的，他一共讲了14个案例，我们个个记住了，知道了这个工厂里近5年先后牺牲了9个人，出现过8种死法。但我也产生过疑问，为什么牺牲的9个人全部是工人，为什么没有干部？我想问陆大有，但波波叫我忘了这事，波波说，陆大有会觉得你这个人的觉悟不高，如果你被扣上了觉悟不高的帽子，你将来入党、提干就想都别想了。我觉得波波说得对，就请波波在厂食堂吃了一顿午饭。吃饭的时候，碰到了陆大有，也碰到了小母牛，小母牛仍穿着红衣服和公安处长的儿子一起挨得紧紧的，在啃包子。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天热成这样，两个人还挨这紧，你们就不怕热吗？我细看公安处长的儿子，觉得这小子长得极丑，跟头黑猩猩似的，出生时应该出过事故，肯定掉地上把脸砸坏过，但就是这么丑的人，为什么那么招小母牛的喜欢呢？我有些想不通。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有个中年人慢慢悠悠地走进了食堂，陆大有见那人进来，一把端起饭盒，猛地起身，几个大步就凑了过去，向中年人小声说着什么。边上有人小声骂了一句，“马屁精，就知道拍厂长的马屁！”我转头望了一眼说话的那人，说话那人是个女的，因为穿了蓝布工装，我起初以为是个男性，所以没太注意。那女的见我瞧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端起碗起身走了。

我告诉波波，江湖多年不见的易容术原来就在工厂里，你瞧，工作服一穿，这男女都不好分了。

波波冷冷地横了我一眼。我问波波，你横我干什么？波波说，你请客忒小气了点，没吃饱，要不再给我弄点，这菜就像水煮的一点油都没有，吃着不过瘾。我没有答应波波，因为我饭票也不多，就买了10元钱的，这顿已经花掉了我3元。而这3元，在学校够我吃3顿的。(慢慢写，慢慢贴)

探索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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