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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声音(随笔)
赵国章
“唧————!"
一声高亢嘹亮惊世骇俗凄惨哀怨的超级长音由强到弱,直至血如泉涌浑身抽蓄了无生息。年味便从杀猪开始,拉开了序幕。
鸡们狗们早已闻风丧胆,仓惶之际躲了开去。挤进人群看热闹的小孩悠哉乐哉,正一门心思傻傻的幻想着猪肉的鲜美。这时候,杀猪匠会把刚抽出来沾满鲜血的“过命刀”在毛猪身上翻来覆去磨蹭几下擦去血迹。接着他又侧一下身子,甩出一只脚站在门板的边缘,两手用力拽紧猪尾巴向上托起,再弓起膝盖和身子呈S型,使劲抵住死猪已是软绵绵的胯部好几分钟往下躻血,眼见得腹腔内残存的猪血伴随着血沫子,如同锅里煮着的粥一样,从刀口突突冒泡。
印象中,活跃在我们四邻八乡名声最大,手段最高也最有狠气的杀猪匠叫“灶王爷”,这是否他的绰号或是艺名,不得而知。至于真名叫啥?几乎没人提及,我也未曾追究。那时候,乡下人迷信,说,“杀年猪必需一刀过命绝不能补刀,否则,主人家忌讳,怕惹是生非。”因此,我们家年年岁岁杀年猪,也非他莫属。
待杀猪匠、帮忙的壮汉和周围看热闹的那些烟鬼们每人抽完一支主人家递上的廉价纸烟后,杀猪匠会拿起另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猪的后脚处约三指之距,斜刀割开一个口子,用米八多长指头粗细笔挺的钢筋棍(当地叫铤杖)从切口插入,在皮肉之间徐徐向前推进,穿越猪的整个身体到猪头部位,不同的“区域”往返几次,目的是让带有余温的猪身能完全通体透气。接下来,杀猪匠就调转角度,一腿在前一腿在后,从脑袋到屁股倾斜成一个六十度的大斜坡,左手捏住猪脚,右手扯起寸余长那点隔开的皮毛,嘴巴贴紧切口,深吸一口气,鼓起两边鹅蛋大的腮帮子“气贯长虹”一吸一吹。每一次换气,他的嘴巴、左右手脚都会和他充满着张力的气体紧密配合,一摇一晃一松一弛互动着拿捏到位。同时,另一个男人得根据气流的涌动,照准腿、裆、背,腹,头、耳,总之,是气流所走向的位置,手握擀杖手起杖落,挥动背膀摔打着,“嗵!嗵!嗵!”一声声沉闷的杖击,简单粗暴又节奏感十足,如同击鼓,点点着实。转瞬之间,猥琐不堪的死猪已魔法般变得滚圆肥硕,就连它的肢体也膨胀着伸展了开去。
“水烧开没?”
“开喽!”
外面的男人高门亮嗓,冲着厨房忙碌的婆娘吆喝一声,对答如流。
壮汉们一阵手忙脚乱,协助着杀猪匠,进进出出瞻前顾后,撤门板,拎开水,端冷水,按匠人的吩咐倒进“舀盆。”边倒边用木棍搅动着。他说“这兑水也是有学问的,水温太高,烫过了,会降低肉皮的颜值,而且影响刮毛。水温低了,毛又不好刮除,得一步到位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完成这道程序后,热处理工作就得紧锣密鼓。杀猪匠两手拽紧猪尾巴,连同肥厚的猪屁股借助水的浮力浮浮沉沉,左转右翻,猪背朝下,仰面朝天,再轻轻地左右晃动着,被激起的层层涟漪柔和的拍击着盆沿,不时溅起几缕水花,氤氲的水雾腾腾升起,裹挟着皮毛污垢的血腥味四处飘散。眼疾手快的杀猪匠转身从他的破竹篮里拿来刨子,撅起屁股摆出匍匐的姿势,从头开始,十分麻利地挨到顺序“挎赤挎赤”层层叠进刮着韧柔相间的猪毛,当地说法叫“刨猪毛。”一旁的男人们也不示弱,从杀猪匠专用的工具蓝里有拿刨子的,也有拿近似于恐龙蛋蛋那种专用“糙石”的。“挎、挎、挎!”“嗵、嗵、嗵!”两种音符里夹杂着女人们的嬉笑互掐“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有人问,“灶王爷,你累不累?”“不呀!闲着挫牙才累。”“你冷不冷还?”“不冷,跟热被窝似的,不信也来试试看。”“你递刀捅猪的时候怕不怕呀?”“嗨,就怕你不让我给你递!”一问一答,逗得女人们开怀大笑。再一转眼,绒绒的猪毛已消失贻尽,膘肥体魄的大肉猪己是白璧无瑕如出水夫蓉。那年头,如若有幸伸出巴掌啪、啪拍上几下老猪滚瓜溜圆的屁股蛋,那油乎乎细腻爽滑,温中有热,颤动可人的美感,因其难得,和现今偷摸嫩模们的丰乳肥臀好有一比。然后,经杀猪匠的利器卸头取腿,开膛剖肚,扒除五脏六腑,把倒挂着的整猪从脊背处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给“分边”过秤。过秤,也就是意味着要吹糠见米了,无论主人家还是邻里看客,无不密切关注着年猪杀了多少斤?猪油扒了多少斤?
到了大卸八块的时候,杀猪匠会手里掂刀嘴上吆喝;“东家,咋样个砍法?”主人家会赶紧应声而道;“瘦的带肥的先割下几斤,撂进锅里熬着去。”然后根据各自的家境,或一两不卖,碎成方块全腌成腊肉,等来年慢慢吃了它,或留一半卖一半,换点现钱搅用,或只留下头、蹄杂碎,所有的肉能卖则卖,一两不剩。农家卖肉,很有讲究,先根据买家所需,有杀猪匠割下来,指定一人掌秤,一人打号,一人记账。“打号”很简单,就是有专人折一截圆珠笔芯粗细的扫帚棍,蘸上东家备下的墨汁,按掌秤人报出的数目,当众在皮肉的逢中写下几斤几两,而记账则是针对赊账的,通常要找个学问高的人执笔,以防万一。东家说了;“纸上没名叫不应呀!”买家、看客也会嘻嘻哈哈开句玩笑,说;“肉钱肉钱,球十四年。”意思是说,肉先吃了,钱嘛,可能一月半载,仨月五月,也可能过三年五载给你。
等一切清理完毕,婆娘们已将弄好的各一大钵子正宗猪血烩酸菜,配肉熬熟的罗卜块、干梅豆、南瓜干,油炸柴火老豆腐,外带一盆子吃糠咽菜,酱味飘香的土猪肉端上桌子。左右邻舍老少爷们围成一个大圆,七嘴八舌喝几碗佳酿的老黄酒,畅快淋漓大块朵颐开洋荤。而杀猪匠“灶王爷”却十分简洁的随便扒拉几口,起身披上他那件可以拧下猪油的老棉袄,接过东家递上的“五毛”杀猪钱,“挎上家伙,”外带杀猪匠自落的约半斤重的一坨大肠头。速速转向下一个东家。
半个时辰过去,又一声长长的哀嚎”唧————“划过长空由远及近,余音缭绕,回荡在乡间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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