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小小说

郢城北蒋海波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6-2-6 12:38:41

         这条小河，一直没有修过桥。
         水生的爹是个艄公，以摆渡为生。
         事实上，一年的时间，他只有半年的时间在这条河上撑来划去。因为冬天枯水季节，水浅的地方，垫几块大石头，是可以走到河对岸去的。
         这是汉江水系比较大的一条支流，从连绵不绝的大洪山脉一路蜿蜒匍匐而行，像一条被捆缚着的巨龙。走到这里，地形突然开阔，水面便像扇子一样散漫开去，深深浅浅的漫水滩也就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芦苇芽子，一眼望去，颇有点无边无垠的壮观景象，河上有座桥，一直是艄公的心愿。

         日本鬼子一个中队驻进河东的北新集时，水生的娘已经怀身大鼓，即将临盆。在小鬼子稀稀拉拉，不紧不慢的枪声的追赶中，水生终于耐不住黑暗和寂寞，在他娘一只脚还踩在水里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将那颗皱巴巴的脑袋挣扎出来了。
         水生爹没有文化，看着被血水染红的河水，对水生娘说：这娃儿命苦，哎，就叫水生吧！
         水生可以摇得动橹的时候，水生爹对他说：娃儿啊，现如今换了天下，眼瞅着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起来，你得去读书学字，像我这样睁眼瞎可不行啊！一辈子吃风喝雨，没有出息。
         说这话时，这条小河两侧滩涂已经被干劲冲天的社员筑起了二十几米的高堤。水汇一处，水生的爹也是每天拿十个工分的全职艄公了。水生爹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有本事在这儿修一座桥，那就是心疼你爹的辛苦啦。
         水生果然十分的勤奋。课堂里的书本根本就满足不了他的阅读需要，村里算命先生王瞎子的《周易》《八卦》，被打倒的地主老爷，狗娃的爹私藏的四书五经，诸种古籍也都成了他搜罗的对象。
         他所做的一切，都以父亲的那句话为动力，他希望可以有一天，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条河上架起一座桥，让父亲不再这样劳累辛苦。
         水生是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这种荣耀，就如过去才子高中状元，被淳朴憨厚的乡亲们津津乐道不知多久，也不曾散去。水生踏上去往京城的旅程时，是水生爹一篙一橹送他过河的。看着父亲略显拘偻的背影，越发坚定了前行的脚步。
         聪明勤奋的水生，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在省城。
         凭借一股农村娃的质朴坚韧，已经流淌在骨子里，先辈正直善良的满腔热血，他一路仕途顺利，娶妻生子。只是他每个想念家乡父母，辗转反侧的夜晚，横亘于怀的，仍然是缓缓流淌着的那条小河上面那座桥。
            已经很有一点儿实权的水生，在一次回乡搞调查的时候，对家乡的父母官提起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一时情动，不由得泪流满面，在场者皆嘘嘘不已，小桥建设立刻被提上议事日程，立了项。
         然而，情形急转直下。
         一场旷古绝今，轰轰烈烈的运动就拉开了序幕，那是万民皆疯狂，丧失理智的时代。因为自己的执著与不臣服，水生被第一批打入资产阶级当权派的黑名单，一切理想付诸流水，一切理念俱被摧毁。
         尝过了被红卫兵残暴无情的身体和心理双重伤害后的水生，选择了沉默。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也只能是沉默。
         被愚弄，被欺骗，被践踏对他来说，并不是最痛苦的的事。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被忽略后看不见光明的那种迷茫。那座小桥，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在梦里绘就它的雄姿了。
         似乎看透了人生的水生，是这个省会城市最早，也是级别最高，辞职下海闯荡的干部。
         历尽挫折磨难的水生驾驶着的小舟，没有被诡异莫测的商海击沉，他用自己的坚强无畏，护送着自己儿时的梦想，一直走到曾无数次趟过的小河边。当一座如彩虹般华丽而优美的水泥桥横跨在故乡的那条小河上时，水生将自己父亲的那座坟迁到了桥的西侧。
         伫立了良久，他默默无声地对父亲说：父亲，您看见了么？我做到了，您看，乡亲们多开心啊！父亲，我没有给您立碑，我希望，当父老乡亲走过这座桥的时候，可以想起您这个艄公，您应该可以满意的！
         小桥落成典礼那天，水生只讲了一句话：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不管是做官，还是经商，只有一个想法，修座桥，让乡亲们有好路走，有好日子过，希望大家不要责怪它来得迟了点儿。我相信，大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掌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