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组诗一)
文/曹玉治
父亲想和人说话
父亲77岁开始远离人群
用一双老眼左顾右盼
他走的路是禁鸣区
他对人来车往了如指掌
如果前面来了一头牛
他就用有缺陷的笑打招呼
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回家
从后门进去,又从前门出来
然后望着天,望着田野
望着鸡子和狗子的快乐
想从耳朵里掏出一些事情
想听见儿孙们回家的声音
母亲想做楼房
母亲有三个儿子 她说应该有三层楼房 她用潮湿搓出的炊烟 把老屋的咳嗽裁成春联 把自己的目光裁成刀片 割左眼的时候,右眼跳灾 割右眼的时候,左眼跳财 她说,两只眼睛都瞎了 你们的楼房就起来了 第一层让它空着
找不到二叔的墓碑
二叔上吊的那夜很黑
我只看到了死亡的白
他活着时就没有睁开过眼睛
只把月光摸了过来喂养孩子
但月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滑
比粮食还少比泥泞还滑
一根枯草都成了生命纽带
所以,二叔的坟头没有长草
一块砖做的墓碑风化成时间
时间也是黑色的,我看不见
给拾荒的大哥打电话
大哥一直不肯离开江南
说江南是很好的地方
很好的地方可以拾荒
一片纸是一张钱的原型
一张钱是女儿一页书的靠山
与人争抢破铜烂铁和一个包子时
大哥的腰椎成了月亮戒指
发光的时候也发黑
我望着江南打电话
大哥望着江北报平安
我把大哥的平安烧给了大嫂
二哥的剃刀已知天命
二哥是被父亲打成理发师的
一把刀子刮出几代人的悲欢
手起发落,老去少来
二哥的目光越刮越短
他看不到头颅之上的高度
看不到亡妻之外的女人
看不到比乡愁更宽的道路
他把剃下的发须编成毯子
用顾客的余热温暖寒冬
他唯一的业余爱好是守夜
他害怕手艺也在星空下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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