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鳳凰女神 于 2016-4-1 21:50 编辑
清明节快到了，不竟又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怀念。从记事开始，爸爸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很模糊的，那时他在乡下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或参加全县干部大会时才能与我们匆匆见上一面，又急匆匆离去，很少抱过我，亲过我。我们之间交流很少，以至于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上小学第一次报名，那天母亲临时有事让外婆领我去，外婆不识字，老师问我们家长姓名，爸爸叫啥名字，我望着外婆，外婆说：“叫小戴”，老师笑了笑说：“那是小名字，大名字叫啥？”我曾听母亲叫爸爸“老戴”，于是我大声立即抢答，叫“老戴”，众人大笑，只好先填写了母亲的名字，回到家一问母亲，才知道爸爸的大名字叫“戴宁本”。
我上初中时爸爸才从乡下借调回来，由于工作很忙，回到家还要熬夜赶材料，我们之间直接交流的时间仍然很少，甚至每当我见到他心里就害怕，常常自觉不自觉地躲着他。记得那时父亲爱静怕吵，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听收音机，看参考消息、读小说，偶尔几个老友来访，一扯就是一大堆什么江青呀、邓小平呀、美国、英国等等国家大事。他性格耿直，说话直来直去，又很固执，虽说朋友们在一起，也常常为一件小事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听妈妈讲，父亲是在1958年“大鸣大放”时，回到家乡看到家乡的面貌远远低于理想的要求，加之主要队干部瞒上欺下，好大喜功，家乡父老怨声载道，一怒之下找到当时队里的主要领导辩理，谁知他记恨在心，写信到父亲所在的工作单位告状，说父亲的哥哥是国民党军官，家庭是漏划的地主，再加上父亲也给当时的单位提了几条意见，很自然地他就被打成了“右派”。
记得毛主席刚逝世不久，常听他回家忧心忡忡地悄声对母亲讲：“朝庭坏事坏娘娘呀！”母亲急的赶紧小声劝他：“可说不得呀！老戴，你的亏还没吃够？”没多久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江青也是其中之一，从那时起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一下子清晰起来。邓小平刚复出后，看到国家形式一天比一天好，父亲常常情不自禁地对我们说：“邓小平再活二十年我们就享福喽！”果不其言，当我们家看上彩电、用上冰箱、搬进新居、装上电脑后，我又不禁想，我的父亲还是一个预言家呢！
有几件事使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进一步高大起来。当我高中毕业，正遇上当时财政局公开招干，我也报上了名，考试前夜，父亲专门把我叫到他身边对我说：“常言父母生下地，个人长志气，人家美国家里的孩子长到十八岁时就不靠家里养活，自谋生路，我没权也没钱，只能给你这句话，到了十八岁你也要独自谋生”。那年我刚满十七岁，不过从那时起，从没有脱离家庭和家人呵护的我一下子明白了：除了索取外，还要有奉献的责任。我仿佛长大成人啦。300多人报名经过严格考试只招录18人，我有幸考中，经过短时间的岗前培训后，就要分配工作单位了，有好友向父亲透露我将被分配到丹江最偏远的地方——大沟财税所工作。那地方电都没有，工作条件艰苦，叫我父亲趁还没有公布前，赶紧找人换个离家近、条件好的地方工作。但父亲在谢过好友后只给我讲了七个字“好男儿志在四方”。在我刚离开校门和家庭、茫然跨进社会的门槛时，这七个字无疑既是鼓励又是信任和期待。至今那一段艰苦的工作磨练，使我懂得了锅是铁打的、刀是要磨的和先苦后甜的人生哲理。后两件事是父亲的身教，父亲工作一贯认真负责，雷厉风行，决不拖拖拉拉，敢于讲真话，善于体贴人，关心人，这一点在他“发挥余热”中表现的非常突出。他退休后在一个多年的挚友张叔叔的鼓动下，应聘到财政局评估事务所上班，按工作分工他负责农口企业和评估材料的撰写及与各单位的见面谈判。虽说上班的薪酬不高，父亲干起来依然兢兢业业。他不仅利用业余时间学习评估专业知识，考取了评估师资格；而且在前后对100多个国营单位评估中，他总是非常尽心地写好每一篇评估报告，认真准备与各单位见面的相关数据；还常常跟一群老伙计跑江南、下江北，忙的不亦乐乎；由于工作认真负责，无论是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还是工作多年的老伙计们都戏称他为“常务副所长”。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他也是个大“忙人”，多数情况下买菜和做午饭都是我父亲干的；闲暇时，他曾经在闲地上种菜、在池塘里养鱼、在院子和堤埂上种上了葡萄、石榴、柑橘、枇杷及花草等。那时他的身体状况相对好一些，再加上孙女和外孙女的相继出世，也给年近花甲才当上爷爷的他带来了无穷的欢乐。他分别给孙女、外孙女起名可君、湘君，一方面希望她们茁壮成长为谦谦有德的君子，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不要忘了我们的老家湖南常德。在她们成长的6——7年中，邻居们经常见他骑着自行车前边挂着菜篮子、车后带着小孙女乐滋滋地走街窜巷。小时候很少给我们买东西的爸爸却隔三差五的给孙女们买回一大堆东西，一会儿是娃哈哈、一会是各种积木和画册，有一次外地出差竟然给孙女带回了五套衣服。生活上对她们更是精心调理，花样不断。至今，我女儿在一篇回忆爷爷的一文中，称赞爷爷做的萝卜肉丝汤在她眼里是天下第一美味。期间他还听从郧阳革大同学会的安排，参于了《武当山下献青春》的资料整理与收集工作，并根据自己一段经历写了一篇回忆录，分别发表在湖北省、郧阳地区的有关刊物上。父亲曾做了一首小诗，足以映出他达观的心情：池塘鲤鲫任徘徊，成荫果树手自栽。朋辈常作棋牌乐，子孙绕膝尽开怀。那一段时间，是我父亲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父亲是幸运的，也是非常不幸的。1951年，年仅15 岁的父亲从湖南常德考入当时以李先念为校长的“湖北革命大学”，毕业后响应组织号召分配到偏远的郧阳山区均县农工部，被打成右派后调到草店工作。由于当时他所面临的生活环境极差、政治环境险恶、工作环境不顺等等，使年轻的父亲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长期患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和萎缩性胃炎，感冒、发烧、咳嗽是常有的事，但对这些病父亲无论工作期间还是退休后，一直没下决心根治过，总是既怕给单位找麻烦，也不愿给儿女们找负担，一个人悄悄地根据经验买些药一吃了事。1998年10月父亲感到心脏不舒服，在母亲的力劝下，经透视检查发现竟得了不治之症——肺癌，而且已进入晚期，由于病变部位紧靠心脏，肿块过大，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因此，母亲和我们都瞒着父亲说是“肺脓肿”，开始父亲依然向往常一样信心百倍地到医院打针吃药，先是骑自行车，骑不动后坐三轮上医院，直到有一天癌细胞扩散使父亲双目忽然失明，实在挺不住了才住进了医院，但效果很不理想，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这时坚强而理智的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更加从容地面对病情和治疗的反复折磨。一次一个父亲多年的好友看望他时说：“老戴，你有钱，儿女们也有钱，单位也不错，到北京，到上海治疗吧”，谁知父亲一听竟勃然大怒：“你莫胡说，我哪儿也不去，死也要死在这儿”。有几次实在忍不住痛，曾悄悄地对母亲说：“要是治不好，就叫我安乐死罢……”。整个住院治疗的过程中，他从没有对所在的工作单位、对医院、对儿女提过一个分外的要求，没用过一种贵重药品，一直到生命最后。后来我想，精明的父亲肯定已预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因此，才坦然地自己忍受痛苦而减轻单位、家庭和社会负担。就这样，父亲在与凶恶的癌魔顽强抗争了184天后，于1999年5月17日凌晨4时13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65岁。我们全家忍着痛、忍着悲、含着泪，围在父亲身边静静地看着父亲，父亲的眼是紧闭的、脸是安详的，母亲和我们决定不惊动亲戚、不惊动邻居，不惊动各自的单位领导和同事，按照父亲求静爱静不给别人找麻烦的习惯和意愿，悄悄地把父亲送上了路。
记得掩坟时，久旱的天空忽然飘洒下一阵大雨，我们任雨水淋着，在心里祝愿：爸爸，你走好，我们祝你一路平安！爸爸你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你面对困境、面对磨难、面对生死的挑战所表现出来的坚强斗志，将永远激励我们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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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 2016-4-1 18: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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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 21: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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