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魏永红》

郢城北蒋海波 · 发表于湖北省荆门市 2016-4-5 10:33:30

         魏永红是道士，并不是炼丹修仙的武当山道士，他的工作，充其量只是这江汉平原无数个乡镇农村不可或缺的神秘的职业，是比那些四处招摇撞骗的神汉多一些专业知识的职业送葬师。
         他们服务的对象，也是人，只不过绝大多数是已经咽气死亡的人。
         魏永红的父亲老道士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智者。早在三十年前，他就说出了现如今某个声名显赫的全国人大代表才说出来的一句话：农村孩子还是不要读大学的好，要不然到时候，父母的积蓄花光，地也没了，工作也找不着，更甭提娶媳妇生孩子了。
         曾经年少气盛，倔强的魏永红，被父亲一句话击中要害，因为他正和邻村的春梅姑娘热恋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他下不了远走高飞的那个决心，要知道，春梅姑娘在他眼里，可是一朵举世无双，别无分店的娇艳玫瑰花啊。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决定留在农村，留在故土了。
         为了爱情，他付出的代价就是闭门苦背了两年的《地藏菩萨超度经》，那是一本已经被老道士抚摸得破旧不堪的经书。
         四个儿子中，只有魏永红比较聪慧朴实。他方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说话声若洪钟，底气十足，这样好的条件，自然是承接自己衣钵的不二人选。
         老道士虽然在过去的时间里只能偷偷摸摸的从事一些收殓送葬的活动，以便赚取一点儿解自己口馋的烟酒钱，可是他有预感，祖辈流传了几千年的这份职业，必定会重见天日，受到人们的尊敬。
         谁家没有父母老人，谁家没有长辈祖先，谁家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死人啊？
         魏永红的行头很简单。一个破损不堪，缀满补丁的大帆布包，里面装着老道士遗留的那本经书，一个手柄被摩挲得铮亮的铃铛，一支早已褪色掉漆的小木鱼，除了文房四宝，再就是只有一把削切麻杆，裁剪纸张的锋利的小刀了。
         就是这些简陋的道具，伴随着他度过清贫与寂寞，度过了无数个不被人尊重理解的日夜。一本经书被他反复吟哦轻唱，不知不觉中他送走了无数情愿或者不情愿离开这个人世的亡灵，他的心境居然像一滩净水，波澜不惊，不起一丝涟漪。
         魏永红其实是一个吝啬到极致的人。这可能是那些从贫困自卑中走过来的一代人的特性，一条毛巾，用到破烂不堪才肯扔掉，可是新毛巾买回来以后，立刻会被裁为两截，一半用来洗脸，一半用来洗脚。
         随着经济的发展，颇受追捧的念经做道场人的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但是，除了重大节日，他家的饭桌上是见不到半点荤腥的。摆放的几只菜碗里，永远都是他老婆亲手腌制的咸菜和自家菜园出产的时令果蔬。道士经常若无其事的自我解嘲说：“吃这些，才强身健体，养生咧！”
         道士对他儿子的教育，却舍得花大力气，大本钱。他明白，农村的孩子虽然读了大学也不一定会找到好工作，可是如果不读大学，就一点跃出农门的机会也没有了，自己一生勤俭节约，吃苦受累岂不是白挨了。
         他闲暇也喜欢看书读报，也知道官场上被查出来的贪污腐败分子，绝大多数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升迁，没有什么政治背景的农村大学生。可是，自己的儿子做了官儿，就一定会学坏吗，道士对自己儿子的人品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何况，可以学有所成，高官厚禄，光宗耀祖，也是每一个朴实的农村父母对自己孩子最大的期望啊。
         道士的儿子并没有按照父亲期望的轨迹走下去。他选择了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毕业后成绩优秀的小魏被南方某大都市一个著名的大医院聘用，医术精湛前途无量的儿子，倒也让魏道士欣慰良久。
         谁知，一场震惊世界的禽流感疫情袭来，道士的儿子身先士卒，首当其冲，不幸染病不治而亡。魏道士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他不吃不喝地坐在儿子的遗像前，念了两天两夜的《地藏菩萨超读经》。这是魏道士大半生念的最认真，最投入的一次超度经，那语调，那神情，和武当山修炼的道士真的一般无二，观者无不动容，凄然泪下。
         又逢国难，地动山摇的5.12大地震，生灵涂炭，死伤无数。魏道士在众乡邻惊诧的目光中，捐出了他所有的积蓄四十万元，当然，里面也包括了他儿子小魏的抚恤金。
         面对诧异的亲友和咄咄追问的记者，魏道士口里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魏道士仍然会为亡者做道场念经，仍然会裁剪粘贴栩栩如生的楼阁亭台，家电家具，他念经的语调仍然抑扬顿挫，扣人心扉。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人们在审视这个已经有点苍老的送葬师的眼神里，少了些许不屑和戏谑，多了几分尊重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