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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一、
王百顺是个卖兽药的,自己有个不大不小的店面,别人都叫他王兽医。王兽医除了卖兽药,有时候还给养猪的人家劁猪,劁一头猪两块钱,这个活不要本钱,一猫腰,两块钱就进了腰包,所以他更喜欢劁猪这活。其实,王百顺喜欢给人家劁猪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他特别喜欢吃猪的睾丸,每次劁猪回来他都会用塑料袋拎回来一堆血淋淋的蛋蛋。他喜欢吃猪的睾丸也并不是他觉得这又腥又臊的小蛋蛋有多么的好吃,而是他坚信着吃啥就会补啥的古训,认为只要自己坚持着吃下去,那么自己肾虚的毛病早晚就能好,也就不会再耽误晚上的那点事了。
王百顺平时不爱说话,出门进门总拉拉着一张老脸,仿佛满世界的人都欠着他银子似得。但其实他也不是不爱说话,只不过是不愿意和他看不起的人说话,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和不投机的人说话半句都多,如果非要硬着头皮说起话来,那么这些话也都是废话,所以还不如不说。这样一来村里的人就都说他傲,傲就傲,他懒得计较这些事,要是没人找他劁猪,他一般情况下都是盘腿坐在自己家的炕头上喝茶水。他有一个特大号的罐头瓶子,外面套着他老婆杨贵芝用绒线勾的杯套,这样里面装了新沏的热茶水后就不会烫手,而且有了这个杯子套,茶水也不容易凉。
按说像王百顺这样性格的人应该很少有人能和他处一块堆去,但偏偏他却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那就是养猪户李万才。李万才正好和王百顺相反,一张薄嘴片子从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说完南朝说北国,讲完三国讲水浒,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似的。可李万才虽然能说,但在屯子里却也是没人愿意搭理他,原因不是他能说,而是太能说。他随便在街上一溜达,只要碰见一个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着急要办的事,一定就站住了脚,拦在那人面前,话匣子马上就打开。这样时间久了,屯里人就都开始烦他了,本来几个人蹲在老榆树下下象棋呢,看见他一来,就好像得到啥号令一样,不约而同地收拾了家伙事就散了。每当这时李旺才就会冲着那些人的背影恨恨地啐上一口,同时免不了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上一句,然后就一转身往王百顺家走去。
李万才刚进屋,王百顺立马就来了精神,冲着外屋的老婆杨贵芝喊一句:“快把那条羊腿热了,我要和万才兄弟喝两盅。”
杨贵芝心里不高兴:“成天就知道灌马尿,这不晌不晚的喝的是哪门子酒呢?”
李万才嬉皮笑脸地接过话来:“嫂子,咋又生气了,不欢迎兄弟?”
杨贵芝翻了一下眼睛:“我是生俺家百顺的气,哪敢生你的气,他看见你就赶上看见他亲爹了。”
李万才坏笑着:“嫂子,是不是我百顺哥猪卵子吃得还不够啊?”
杨贵芝一扭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去和百顺白唬去吧,他都要急死了,我去做饭。”
李万才:“这才是我的好嫂子,明天俺家还有十几个猪羔子要劁,放心,猪卵子都给你家百顺大哥。”
杨贵芝:“呸!”
杨贵芝去了厨房。李万才也不客气,脱鞋就上了炕,随手拿过王百顺的大罐头瓶子,一仰脖咕咚咚灌了大半瓶子茶水。王百顺看着他喝水,抿着嘴笑。他这个罐头瓶子平时谁都不能动,就是老婆杨贵芝用它喝水他都会急眼,可偏偏李万才嘴对嘴地用它喝水他却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稀罕八叉地瞅着李万才喝水,整张脸都挂着笑。
王百顺和李万才为啥能成为朋友,这事村里人都不知道,不但不知道,而且还都觉得奇怪。其实是这样的:王百顺别看平时不爱说话,但他却乐意听别人说话,可他虽然乐意听别人说话,却不乐意听除了李万才以外的人说话,按他的想法就是,李万才说的每句话都能入他的心,听完舒坦,不像别人,刚一张嘴,自己就打心眼里犯膈应。李万才也是,别看他能说会道,但他心里明白,村里的人都烦他,烦他就不愿意听他说话,这样就好像拿刀子杀他一样。而王百顺却不同,总是笑呵呵地听他说,也不插嘴,这世上虽然到处都是人,但能刹下心来听自己说话的还就王百顺一个,这就是个缘,也正是他需要的。
就这样,俩人慢慢地就成了好朋友,王百顺给李万才家劁猪打针从来不要钱,而李万才要是听说了王百顺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也都第一个到场。
二、
入夏的一天早上,王百顺劁猪回来,走到家门口抬头一看,就看见自己家兽药店的牌匾被风吹坏了,露了个大窟窿。他掐指一算,这牌匾到如今也挂三年出头了,风吹雨打地下来,广告布早已风化变脆掉了色,昨晚风大,就被吹破了。
王百顺进屋把一袋猪睾丸倒进盆里,用凉水泡上,然后就搬了一张地桌出去,他要把牌匾摘下来,明天换个新的。放好了地桌,王百顺爬了上去,站直了腰,举手向上一够,没够着,还差一大截子。他又爬下来进屋搬出了一张塑料凳子,放在了地桌上,准备再爬上去。
“这是干啥?”正好这时李万才来了,站在牌匾下瞅了两眼。“你是要换新牌匾?”
“嗯呐,这个不行了。”王百顺要往上爬。 “你快下来吧,看你那笨样,让我来。”李万才推开王百顺。“你进屋让嫂子炒俩菜,这活我给你干了。”
王百顺咧嘴笑了笑,没说话,进屋去告诉老婆杨贵芝炒菜去了。
这边王百顺刚进屋,那边李万才就爬上了桌子,一抬腿又上了塑料凳子。牌匾两头是用铁丝拧在房檐上的,铁丝不粗,李万才三下两下就解开了一头。可没曾想,他刚解开了一根铁丝,牌匾的这头就忽地一下子落了下来,他匆忙间赶紧伸手一接,这一接不要紧,脚下向后一使劲,塑料凳子一下子被蹬倒了。按说连桌子带凳子加一起也就一米多高,一般人掉下来顶多把腿脚蹭掉块皮了不起了。但也许今天就活该李万才倒霉,他摔下来时正好右侧的膝盖先着了地。膝盖先着地按说也没多大事,可他的膝盖偏偏撞上了门口台阶的棱角,加上他本就瘦,膝盖外面只衬着一张薄皮,这一撞就直接把那层薄皮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膝盖骨。
王百顺进屋安排停当,刚出屋,一下子就惊在了当场。李万才坐在地上,右裤腿被他挽了起来,正用双手捂着膝盖呲牙咧嘴地哼哼呢,一股殷红的血从他指缝间挤出来,又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
王百顺:“咋摔的?”
李万才:“踩秃噜了。”
王百顺:“咋样?”
李万才:“好像碎了。”
王百顺心咯噔一下,不再言语,赶紧去找车。
王百顺没有去乡卫生所,直接去了城里的一个大医院。排队、挂号、租担架车、做心电、拍片,一气忙下来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王百顺胡乱地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蹲在地上不言语,李万才躺在担架车上呲着牙也不言语。
五六个人火急火燎地围了过来。王百顺抬头一看,是李万才的老婆、大姐、二姐,还有其他的亲属。
“摔啥样啊?你说你就让人操心,自己也不长个心眼,这家里还有一大群猪呢,我自己咋伺候得过来?”李万才老婆问,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膝盖。李万才用手一挡。
“拍的片子出来没?”他大姐问。“做CT了么?该做的可都得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同时翻着白眼瞅了王百顺一眼,王百顺浑身一冷,蹲在地上没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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