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藤

吕云洲 · 发表于湖北省宜昌市 2016-4-19 14:44:22

                                          无根藤
                                                                                    吕云洲

   窗外的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如同往年一样，在清明节到来之前抽出了嫩黄的柔芽，不到半月，就撑开了巴掌般的叶片，给我们这片水泥森林带来了不算完整的春天。这道布景在一般人眼里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对我们这里的居民来说却大大出乎预料。人们不禁发出疑问：爬山虎凭什么活下来？

   这个话题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十几年前，我们单位在一块零星地建起了办公室和宿舍，因空间狭小，没有地方栽树种草，时任单位一把手的彭先生征求我的意见：能否利用院墙根一带三十多米长的旧花坛种几株爬山虎。我欣然同意。那年早春，我与彭先生一起到环保局院子里采了十几截爬山虎枝条，随手插在花坛里，此后再未理会。

   到了次年，爬山虎从杂草丛中扑上来了，贴着院墙一直攀爬到邻居单位仓库的高墙；以后年年长，年年爬，织成了一面绿色的画屏。蝴蝶来了，在这里翩翩起舞，它们的舞步呈不规则的曲线，忽左忽右，给爬山虎配送来流动鲜花；蜻蜓来了，它们是昆虫直升机，忽上忽下，在此巡逻，给爬山虎装备了无数的羽翼；蜘蛛也来了，在爬山虎的网上再织天网，抵御着外敌入侵；小鸟也来了，躲在叶阴下叽叽喳喳地歌唱，为爬山虎作了最美妙的配音。

   城里人是关在笼子的鸟儿，思绿若渴，能透过窗纱看到绿色的藤本植物，已是生活的奢望，于我却变成了现实，养眼养人啊。邻居们早晚谋面，除了拉家常外，更多的话题是赞美爬山虎的品质。有人说，爬山虎是真老虎，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虎威不减；有人说，爬山虎是真英雄，追求的是最高最远；有人说，爬山虎是真君子，把最好的地盘让与人，蓄积力量攀险峰。

   在一片赞美声中，爬山虎不负众望，经六七年的成长，几根主藤已有小孩的胳膊腕子般粗细，像撒网的纲绳，维系着巨大的群落。然而，在生机盎然的高峰时，危机却逼进了。那几年，邻居单位多次被盗，先是丢电脑，再是丢空调，后竟丢了保险柜。公司虽采取了多种防范措施，但防不胜防，偷盗频仍。他们把盗贼作案的路径锁定为两单位分界的院墙。于是，公司决定拆除院墙，毁掉上房的跳板。上报省公司，省公司的领导不同意，因为拆除院墙会给我单位让出三尺地。省公司领导没有“让他三尺又何妨”的气量，这家单位的人只好同我们商量，一方面加高院墙，另一方面铲平院墙根的花坛，降低地面高度。铲平花坛，自然要铲除长在花坛里的爬山虎。

   为了照顾两个相邻单位的关系，我们只得忍痛割爱，违心地同意。邻居们对此都着急，但也无计可施，只有无限的惋惜。我能做的事就是剪几根枝条插在尚未硬化的一个墙角里，邻居龚先生又将几根枝条插在刚刚铲除花坛后铺装的水泥路靠院墙根的地方，希望看到它们生命的延续。

   我们在无望中度过了寒冬，又迎来了初春，面对的是枯藤，看到的是逝去的生命。那些藤条虽死犹生，仍然紧紧地吸住光滑的墙面，让人油然而生敬意。没过多久，奇迹发生了，就是本文开头说的，爬山虎并未斩草除根，它萌芽开叶，如期而至。这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爬山虎是我亲手所植，也是看到它们长大成林的，始终未见它们在别处还生了根，当然隔着院墙，院外有一米多的空地看不到（院墙与仓库外墙的夹缝）。也许爬山虎早有预料，像榕树那样生出气根，在不为人见、不为人知的院墙外扎下了根。植物没有思想，却有思想准备，谁能说得清。

   自从失去了根，我们管爬山虎为无根藤，它没有营养供应，却依然郁郁葱葱，叫人十分疼爱。又过了几天，上年插在地里的枝条也长出了叶，似乎在开始重复着十几年前的故事。

   其实，我也是无根藤，出身农民，没有任何背景，在组织的培养下和同志们的帮助下，加之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成为单位的业务骨干。出于相同的境遇，也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搭起人字梯，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探秘。不翻则已，过去一看，与我原来想象的大相径庭。原来，院墙的那一面是邻居单位仓库的阶沿，早就用水泥封得寸草不生，爬山虎根本无缝可插。

   查找植物学资料，说榕树可生气根，气根粗壮了可入土，形成“树长根，根成树，一木成林”的景观；说爬山虎善攀岩，能爬墙，未说另生根。我分析，爬山虎斩根后存活一冬一春的理由有三：一是根部积存有大量的养分，二是爬到各地的卷须从空气、雨水中吸取了营养，三是上苍的照应。

   至此，我视藤为神，动了恻隐之心，将斩断的两根巨藤拉过院墙，使之落到地面；又用竹篮从远处提来几十篮肥土倾倒其上；最后浇足水，包括我的汗水。院墙东段筑得太高上不去，且墙顶插有破碎的尖状玻璃，无法给那些藤培土，只能生死由天了。

   如今，五年过去了，爬山虎远远超过了斩断以前最茂盛的时候，已经成为我们这个小小院落的“森林”奇观。又是一个“然而”，前年就说我们这里要搞拆迁，如果真有那一天，房之不存，藤将焉附？我的爬山虎的命运又将如何，它将“爬”向何处，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