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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安排完上午的活路,走进队屋,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碗,准备去喝,猛然响起一阵铃声,父亲嘴角咧开一弯弧度,还是喝下茶水。放下碗,一溜小跑地出了屋,嘴里还一个劲地叨叨,哎呀,傅书记,你郎来哒?稀客。稀客。屋里坐。屋里坐。
此时,太阳已绽放。露水却还在草尖上,树叶上,留恋。还在绽放着粉红。
傅书记也不言语,自顾自地支放好钢丝车(注:自行车。七十年代很少有人叫自行车为自行车。都叫钢丝车。还有叫溜机凳的。),拧起车把上的黑提包,恨恨地往队屋里走去。
父亲也不气恼,只嘿哩笑。刚想跟进去,猛然瞅见旁边一社员,父亲颠颠地跑过去,小声嘀咕。
那社员嗯嗯着,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待父亲说完,那社员朝队屋瞟了一眼,背起耙,快速地朝田野走去。
父亲长舒口气,也不急于进队屋,寻了处偏僻地,畅快。父亲这才悠悠往队屋走。脑里还在不断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走进屋,瞅了眼闷头抽烟的傅书记,父亲即刻呵呵笑着嚷道,哎呀,慢待慢待。边说边提起桌上的茶壶。父亲推了推碗,说,你郎喝茶。喝茶。说着,拿起桌上的烟盒,掏出一支,“嚓”的一声点燃火柴,吸。也坐了下来。
傅书记抬头,瞟了眼,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端起桌上的碗,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哈了声,放下碗,抹去下巴上的水渍,瞟了眼父亲,又看了看桌上的烟,还是询问,你的?
父亲嘿嘿一笑,说,毛主席说,世界从此大同。大同大同。嗯,大同。
傅书记瞪了父亲一眼,同时,也缩回了伸出的手,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抓起烟盒,抽出一支,迟疑了下,还是丢在了桌上。又在桌上狠命地蹲了几下那支长烟,取下嘴角的烟蒂,拇指食指捏着,镀。竟严丝合缝。似乎本来就是。瞟了眼父亲,也不开口,又闷头抽起来。
父亲抽完,丢下,踩了踩,起身,提起茶壶,推了推,又笑着劝道,你郎喝茶。说完,也不去拿烟,闷声干坐着。
屋内更静了。屋顶上的麻雀啁啾个没完。远处的鸡啼鸣唱个不止。和风吹进,缓解了屋内的酷暑。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
傅书记伸手去拿碗,却从屋外传来一阵哈哈声,还有那一连串的脚步声。傅书记却未停手,还是端起茶碗,喝。
那笑声也由远及近来到了屋内,哈哈哈,傅书记,哪阵风把你郎给吹来了?只见一身泥水的幺爹出现了。
傅书记瞟了眼幺爹,脸色也放缓了些,扔过一支烟,瞟了眼旁边的父亲,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为你这个侄儿子。哼。
幺爹一听,心里跟明镜似的。因为昨晚一回来,就传达了会议精神。但幺爹这时也不说破。只佯装不知。幺爹诧异地说,还有这事?又斜眼瞟着父亲,见没得反应,幺爹佯装生气样,说,个龟狗日的,说,么又惹书记生气哒?说。
父亲抬起头,摆出一幅很委屈的样子,答,就是,就是,就是他郎们说要我们队再卖一万五千斤粮食,我,我……
幺爹摆出幅很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打断了父亲的话,好了好了,那你就卖嘚。
父亲刚准备开口,傅书记抢先说道,你叔侄伙的也不要唱红白脸了。停一停,又说,今天,我们就来办个现场学习班……
傅书记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涌进来四五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喊,傅书记,傅书记。不待傅书记回答,拿起桌上的烟,你一根,他一根地发。半包烟眼看着要见底了。傅书记心疼地抢过烟盒,不住地抱怨,老幺,你看你这些侄儿子们。
幺爹尴尬地笑笑,说,也莫怪他们,都抗几天烟皮了。
傅书记不再说话,笑了笑,又掏出了一包烟,连带那半包,一起丢到了桌上。清了清嗓子,正要讲话,鼻子却忍不住直抽抽。眼睛微眯,一幅陶醉样。
屋外飘来股浓浓的麻油香。
父亲见状,笑笑,说,傅书记啊,这学习班呢等下午再开。现在先解决肚子问题。毛主席说,吃饱了肚子才有劲干革命。
傅书记猛地睁开眼睛,盯着父亲,却就是不说话。
很显然,毛主席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的。但傅书记却又不便戳穿。否则,现反帽子是跑不了的。
一行人鱼贯出了队屋。
…………
下午,现场学习班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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