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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叔住在我家的隔壁,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三叔已经有十来年没有种田了。他就是靠用“虾毫”捕鱼捞虾,攒钱过日子的。而且,三叔对这个行当也是乐此不疲。
“虾毫”是我的家乡江汉平原很普通的一种捕捞工具。常用的“虾毫”,长的有七八米长,短一点的也有四五米长。都是用尼龙线编织而成。虾毫的内径大都在一平方尺左右,呈方形,每一尺远用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箍筋固定起来,固定的地方再绑一块小石头,便于虾毫下水后沉入水底。虾毫的里面有许多倒须,鱼虾从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三叔每次去河汊水沟里去投放这些虾毫的时候,总是脚穿一双深深的胶靴,头戴头笠,身披一件皱皱巴巴的雨衣,把虾毫绑在自行车后面两边的衣架上,摇摇晃晃地跨上自行车,然后使尽力气,向目的地出发。
其实,说目的地也不确切。三叔投放虾毫的水沟河汊也没有固定的地点。哪儿有水,哪儿没有别人投放,他就投放在哪儿。有时候逢上别人在这条水沟里投放了虾毫,为了避免与人发生误会,三叔只得改弦易辙,另辟蹊径去到别的地方去投放了。
三叔把那些事先准备好的蚯蚓,油渣用小桶装好,逐一放到虾毫内,这些都是鱼虾喜欢吃的饵料,待一切弄妥当后,便准备投放虾毫了。
投放虾毫很有技巧,用力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要均匀得当,否则,虾毫不是撒不开,就是下沉的不平稳,影响鱼虾前来进食,收获的战利品自然就少了。三叔熟练而又老到地把这些虾毫布置好,然后盖上水草,大约一两百个虾毫,布置完毕得花三四个小时,一天下来,来来回回得走几十里路。
随后,三叔开始对布置好的虾毫,每隔一二十分钟,逐一查看,有鱼虾的,马上把虾毫提出水面,捡拾鱼虾,然后把虾毫再放入水里。一天三餐,就是在风里雨里太阳的灼烤里慢慢度过的。饿了,吃几块随身带来的干粮;渴了,就喝家里带来的井水,井水喝完了,就到水沟里打一瓶水上来喝。
天快黑的时候,三叔赶紧将虾毫内的鱼虾一五一十收拾起来,用小胶桶装好,然后往家里赶。水沟边杂草丛生,荆棘随处可见,弄不好就要重重地摔一跤;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要踩到一条滑过的毒蛇,说实话,三叔完全可以说是用这条老命在换钱。
一天下来,三叔累得精疲力尽,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当三叔把这些收获的鱼虾拿到集市上,换得一张张钞票时,三叔脸上的笑容还是蛮甜的。
其实,三叔本可以不再这样劳累奔波了,但三叔却偏偏要这样做。
三叔的两个儿子十年前就已大学毕业,并且都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条件也很不错。儿子们也三番五次地要接两老去享清福,可他和三婶死活不肯去。无奈,儿子们只好每月每人给三叔一千元,要他们在家安享晚年。可他却闲不住。旁人都很不理解,三叔说,儿子儿媳们都在城里,他们有他们的一家一小,他们有他们各自的工作,人各有难处。我们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时间久了,难免不会有个磕磕绊绊,到时候,不被他们嫌弃才怪呢?再说了,人老了,伤风头痛也是常见的事,人说久病无孝子。我何苦要去讨他们嫌弃,给他们添麻烦呢?自己能动一天,就自给自足;万一爬不动了,就找他们要;他们给多少,我要多少,不争他们的一分钱。他们不给,我就喝一包老鼠药,自己了结了算了。
三叔说着,苦笑了一声。他知道,儿子们都是有良心的。只是他自己心思太多,不想给儿子们添乱罢了。每次儿子们寄来的钱,他都未花一分钱,他全部存在了银行,准备自己百年归山之后,再还给儿子们。
二、
村子南头的刘婶就没有三叔这么幸运了。
刘婶的丈夫是一名教师,七年前得前列腺癌病逝了。儿子媳妇都在城里工作。二个女儿也早已嫁人,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平日里,儿女们各人忙自己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小憩几天,每人给刘婶一点钱后就各奔东西了。刘婶常常一个人独自流泪。儿女们大了,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做,哪里顾得了自己啊。每到深更半夜,刘婶一个人躺在破旧的老屋内,想着丈夫在世的时候,儿女们在身边热热闹闹的日子,而现在自己只能一个人静守寒夜,心里满是痛苦和凄凉。她想和儿女们说说话,嗑叨嗑叨几句。可是,每逢儿女们回家,当她与儿女们说话的时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没有一个人不嫌她啰嗦的,他们把帮她买的各种生活用品和生活费扔给她后,要么在一起抹牌赌博,要么在聚精会神地玩耍手机,待她把汤汤水水,蒸肉蒸鱼全部弄好后,他们便齐齐上陈,吃饱喝足之后,便匆匆离去。仿佛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只是他们休憩的一个小站而已。
当然,作为母亲,她何尝不希望儿女们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孤独好寂寞,那漫漫的余生,该如何一分一秒地熬到头啊?
每每念及这些,刘婶都是泪流满面,她只怪自己的命苦,只怪老伴不该走得那样急那样快。她每天到左邻右舍帮助做些免费的小事来消度时光。自己的几亩责任田,早让儿女们退回村里了。他们说要让老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享清福。
三、
吴家太奶奶已经是百岁的高寿了,儿孙满堂。
照理说,是福禄寿三星高照了,可太奶奶却过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活。她的大儿子已经六十八岁,二儿子六十五岁,连最小的儿子也是五十六岁了,可儿子们却没有一个喜欢老人的。他们说老人啰嗦,不做事还吃得多,儿媳们呢,常常拿当初过门时的事儿说事,说自己当初嫁到吴家时,老太太对自已尖钻刻薄,不给好脸色看,把自已不当人,现在自已也有老的一天,遭报应哪。媳妇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骂老太太是自做自受,活该。
老太太被儿子媳妇们安置在一间过去圈牛的牛圈里,里面堆满了稻草和棉杆,蚊虫肆虐,老鼠时有出没。晴天时,太奶奶在屋子外面架个炭炉子,煮菜煮饭;下雨了,只得把炭炉搬到屋子内煮饭煮菜了,烟薰火燎的,一屋子全是烟气,眼都睁不开,熏得眼泪直流,谁见了都要难过。可太奶奶却一点也不怪儿子媳妇们。总是看得到她满带微笑的脸和硬朗的身体。
孙子孙女们和重孙子们每逢节假日回家的时候,总要给太奶奶带些礼物来,但很快都会被儿子媳妇们拿走。他们教训自已的儿子和孙子们:“以后回家,谁也不许给老家伙带东西。”
他们巴不得太奶奶早点见阎王,可太奶奶却命大得很,不生病不长疮,就连一般的伤风感冒都没有,吃得喝得,这可气坏了儿子媳妇们。
太奶奶年轻的时候,确实很能干,做事风风火火,里里外外一把手,吴家全部的家都是太奶奶一个人当,对儿子媳妇们也一律管教得很严。所以,几十年来,自然在许多方面,无形之中,得罪了儿媳们,她们都一一记恨在心。
儿子们对太奶奶之所以如此忤逆,用他们自已的话说,就是太奶奶太强势了,过去对他们太过苛求,以致他们在人前人后被人嘲笑。所以,他们对太奶奶要“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他们为何如此对待太奶奶的原因。
这些老人们,都是我身边生活着的普普通通的老人。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思想,各人有各人的遭遇,他们的处境,是当今许许多多老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和缩影。
我们这一代人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如果有一天,当我们老了,又该怎么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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