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杈（小小说）

老游湖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7-4-13 12:46:06

万人迷是郭三毛的老婆。
郭三毛的老婆叫想群，想群姓李，李想群与郭三毛结婚都已多年，都为郭三毛生下两个儿子伢一个姑娘伢，一共三个伢。想群今年三十有五，看上去更加的丰韵，还是人们心中的万人迷，只是显得更加的成熟。
昔日的李想群长的么样？不知。也没得么照片存留下来，因此，难以追忆。只知道塆子里的男将见了，都挪不开步了；姑娘伢见了，回到家中，都个把月不敢出门了，出得门来，都已两眼通红赛樱桃；爹爹婆婆见了，毕竟存世的时间长些，经见的事面多些，瞟一眼，也就过去了，只是，临进屋门，爹爹却止了步，又车转回头来，睁大昏黄的双眼，望。旁边的婆婆瞅见了，噘了嘴，上前一扯爹爹的胳膊，气呼呼地说：“走，老头子，看从前。”
这自然是去看照片了。
别看想群长的跟画上人，风摆杨柳，弱不禁风，可想群卷起裤子，下田就能栽秧；撸起袖子，拿起镰刀，就能割谷砍麦子；煞起腰带，百十斤重的担子，“嘿”的一声就走，里把远的路程，中途气都不喘一口。想群搞农活，塆子里，好多男将都搞不赢。
每天凌晨，男将郭三毛起床下田开早班，想群跟着就起床，起床，头不梳，脸不洗，牙不刷，胡乱拢一把凌乱的头发，就忙活开了。撒扫庭院，喂鸡喂鸭喂猪，烧火了灶，洗衣做饭，一刻都不得闲，出屋进屋一阵风。等到一杆子衣服晾上了，想群这才偷闲喘口气，擦把额头上的汗水，又风样旋进屋，咧开嘤唇，一一叫醒还在贪睡的三个小伢，想群这才有闲去收拾自已。
等到小伢背起书包去上学了，等到男将收工回家，想群收拾好了，也换了套家常粗布衣服，与男将一起，吃了，喝了，锅碗瓢盆一应物什搞停妥了，又拿起草帽，又与男将一起，肩并肩，下地干活去了。
日子就在这每日千篇一律中，一点一点流逝了。
天色，刮风，下雨，队里没得活路了，想群在家，也不出去串门，闲话，日白，坐冷板凳，也没得旁的支误，终日只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操劳。想群一天到晚，心中想的就是么样把家里搞圆满，搞活泛，搞烘火。
也不怪想群这么巴家，实则想群穷怕了，穷伤心了。想群记得自己还在娘屋里做姑娘伢时，有回想群的老伙伴来了，想群羞答答去找自家姆妈要三角钱买卫生纸，姆妈听了，却显出一脸的难色。姆妈见自家姑娘那样，姆妈心又不忍，姆妈咬咬牙，拿起两个鸡蛋，歉疚地递给了自家姑娘想群。
想群接过鸡蛋，又放回了鸡窝，想群回到房里，大哭了一场。
想群还记得，自己都十三岁了，却还是穿的哥哥遗下的短裤子。
后来，想群到了谈婚论嫁的季节了，想群家的门坎都踩出一条槽了，这之中有乡里的，也有街上的，家事也都蛮好，男伢儿长的也都刮气。
想群见了，面上蛮冷淡，亦如冷美人。
想群的姆妈却一脸的火热，笑脸送走了这些人。姆妈问想群，想群想都不想一口就回绝对了。见姆妈还是一脸的热切，想群叹了口气，说：“聊别个轻视。”
姆妈还是挽救道：“可惜了。”
想群说：“老了呢？”停了下，又说：“乡里鼓，乡里擂。姑妈呢？这么暂，连个热茶热水都没得哪个来给。要不是我们隔三岔五去给点，恐怕都已经饿死了。”
想群的姑妈年青时，据说，比想群还出众，后来，嫁到街上去，却又没得生养，男人又找了房，想群的姑妈住在间老屋里，只有慢慢凋谢了。
姆妈见想群坚决，叹了口气，不再强求了。
后来说到郭三毛，想群立马同意了，年底就嫁过来了，想群从此当家理事了。想群手里从此也有钱了，也不再为买卫生纸发愁了，想群却也不敢乱花，花钱时，还要正看反看半天，才花出去。看着转身离开的营业员，想群还要心疼好半天，还要骂自己太败家了。
其实，郭三毛家也不么殷实，也属寒薄人家；郭三毛也不出彩，属那老实巴交一类。想群看上郭三毛，是因为郭三毛有个木匠手艺，郭三毛除了在队上劳动，农闲，郭三毛还可搞点小活，赚几个油盐钱，这就比那单看土里掘金的人活泛多了。
别个见了郭三毛，都替想群惋惜，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想群听了，也不恼火，反而格格一笑，理直气壮地说：“鲜花再妍，也要肥料养嘚。”
别个听了，却不作声了，低了头，思想想群说的话去了。
想群在家里是个好哈扒手，塆子里的伢儿老小也没得么家话说，只是想群见不得公公婆婆，见了，那无名火莫名地往上冒。有了这个心理，想群与公公婆婆的叮叮嘴，嘴叮叮也就不间断了。
这一日，队里打麦子，男女劳力都去了，想群家的公公也去了。
公公家没得扬杈，公公急得塆前塆后到处借。这也犹如三十晚上借蒸笼，又么借得倒呢？公公急得直搓手，站在自家大门口。
这时，郭三毛扳了扬杈经过，见了，问了，郭三毛递过扬杈，说：“屋里还有一把，我再去拿。”
公公犹豫了下，又推过扬杈，说：“还是我去。”说完，就去郭三毛家了。
郭三毛家离公公家也不远，才五六家，又在一排塆子里。
公公拿了扬杈，走出门，刚想走，被回家拿东西的想群见到了。
想群本来还有说有笑，想群见了公公，笑容即刻消逝了，无名火“蹭蹭”往上冒，跳起来大喊大叫，内里也少不了夹枪夹棒。
公公听了，本想理论几句，回头一想，却也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回转身子，走了几步，又放回了扬杈。
想群却还是大喊大叫，夹枪夹棒。
公公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过身来，站定，指着，口中一个劲地“你，你，你”个没完，“你”到后来，公公如根棉花条样，瘫软下去了，嘴里白沫子不断，人事不省了。
塆子里人见了，一时嘈吼起来，七手八脚，抬起公公，送回家去了。
想群见了，初始也没在意，还是大喊大叫，后见公公吐白沫子了，胳膊象棉花条了，想群也赫倒了，也突住口了，风样旋进屋里去了。
等到公公醒转过来，众人长舒口气，擦去额头的汗珠，转身走出去时，塆子里又传来了嚎哭声，众人一惊，纷纷加快脚步往屋外赶，赶到门口四处张望，见那哭声是从想群家传出，众人又慌急火燎跑过去，却见一众人等抬了想群正朝屋外走。
原来，想群进屋，左思右想，担心公公就此故去，想群怕担责任，找出家中药水，“咕咚咕咚”喝下一瓶。
此时，刚好放中学，想群家的姑娘儿子回家，喊姆妈要饭吃，连喊几声不见回音，儿子姑娘就自己去厨房搞，经过套间时，见姆妈已仰躺在地上，嘴里白沫子直涌，身子一抽一抽，又闻到浓浓的药水味，姑娘儿子赫得活汪活喊起来。
这一汪喊，惊动了放工的社员，社员们一挤而进，见了，不由分说，抬起想群就朝屋外走。
有那有见识的人见了，即刻出言制止，社员们又将想群放回自家竹床上，那人伸手摸了下想群的脉门，摒弃了男女有别，探了下想群的心脏，站起身，摇着头，出去了。
从此，世间再也没了万人迷。
而那把扬杈，至今都还放置在想群家屋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