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谷（小小说）

老游湖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7-5-23 12:49:05

张华志家有十亩水田，五亩白田（又叫旱田），这十五亩田，都是张华志与老婆朱氏一起耕种，也没请人。只在栽秧割谷，实在忙不过来了，才请人协作，却也不把工钱，与人换工。好在只种了一季中谷，夫妻二人起早贪黑，也还忙得过来。
张华志有两个小伢，大儿子已十二三岁，小儿子已十岁，两个伢儿也听话，回家后也不四处闲耍，烧火了灶，一如大人。至于口味，不去讨究了，只是把生的弄熟，父母回家有得吃就行了。
张华志虽有父母健在，却因还有一个弟弟，两家比着，父母分身乏术，父母干脆两家都不帮忙，只在张华志家屋前另做一间房屋，单家另过。父母虽年岁已大，却也没有就此歇下，坐享清福，父母也种了三四亩田，二亩水田，二亩白田。白田种麦子，种芝麻，种黄豆等一应季节性作物；水田自然种了水稻。四亩田所产的作物，照理说，已够二老一年的嚼谷，开销了。但，也有意外，扣除田亩钱，交足余粮，所剩也就不多了。这也还是风调雨顺的好光景，倘要遇上天干水涝年月，除了能保住一年的口粮，其它投资进去的种籽，农药，化肥等钱款，就收不回来了。至于田亩款项，也只有借贷偿还了。但，此时的农人，明知亏本，却也还在尽力在做，亦如千百年的老农人。二老田少，自然回来的早些，虽说分了家，但瞅见大房的伢们在做饭，二老不放心，也不忍心，抽出一人，去帮忙料理料理，指导指导，又见两个伢搞的象模象样，又交待了几句，也就回自家屋去了。边上还有二房的人看着哩。
可见这老人也难做。
弟弟叫张良言，小名黑皮。黑皮已成家，已有了小伢，只是个姑娘，黑皮的老婆宋氏肚里又怀上了，都已显形了。看来，生不下儿子，也不会罢休了。
这也就是乡人的悲哀了。儿子，顾然可以延续香火，但自家又要受下多少愁苦？
但，这里不去讲二房黑皮，只讲大房的张华志。
张华志今年赶上了好年成，稻谷收成甚好，看着堆如小山的稻谷，张华志疲乏的脸上，终是露出了笑来，心里也开始盘算，换了钱后，家里该要添些么家？伢儿大人身上又该添些么家？想着想着，张华志坐在了稻草上，不一会儿，竟睡着了，面上满是笑容。直到老婆朱氏送饭来，才狠心叫醒了。
张华志吃罢饭，打发走了朱氏，就留了下来，晚上还要守夜哩。
也是，这大一笔财喜放在禾场上，搁哪个头上，在家也睡不踏实。这也不怨乡人眼浅，没经见过，实则是一家人一年的期望啊！
稻谷翻晒了几日，张华志留下一家人的口粮，下剩的纷纷装袋，雇上车子，叫上兄弟黑皮，就上粮站了。
满以为自家去的早，可以先卖，可去后一看，还有比他去的更早的，兄弟俩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到自已面前，收购员却冷冷道：“下班了。”说完，掉头就走了。
兄弟俩又耐着性子等待。
此时，天热，人虽站在树荫下，没过一会儿，犹如蒸笼样蒸烤。
本来兄弟俩是吃过饭来，也不打算去吃，但看到雇来的师傅，又于心不忍，也免得日后谈起来说小气，这叫一时做事，落下一生的话柄，划不来，至于说车钱，那叫丑。农村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情归情，丑归丑。”可见乡人对这，分的倒还蛮清楚。张华志掏出四十元钱，递给黑皮，黑皮问：“你呢？”
张华志看一眼车上的谷，答道：“我还要照看。”
黑皮这才接过钱，喊上师傅，出了粮站。
师傅这才面露喜色地跟去了，连句客套话都没讲。
等二人红光满面走回粮站，收购已开始了。
二人满心欢喜地走到张华志面前，刚想开口，却见张华志一脸的苦涩，一问，才知，收购员说水分太大。二人的欢喜瞬间烟消云散了。
后经得收购员同意，才将一车的谷卸下，等待明天翻晒。
师傅歉意道：“那我先回？”
张华志笑脸答应了，见黑皮站着没动，张华志问道：“不回？”
黑皮点头道：“来回麻烦，又你一人，不放心。”
这时，师傅抢着道：“我跟你屋里人说一下。”说完，启动车子，突突突地开走了。
兄弟俩望着远去的车子，一时竟都无语了。只是默默地望着，望着。
吃过夜饭，兄弟二人走回粮站，坐在自家谷袋上，相对无言，只听张华志长吁短叹。
叹了会儿，就听张华志道：“和我一起去验水份的，还有几人，先一个检查出来的水份和我一样，还多了零点零几个，收购员刚想开口，边上有个人道，这是书记家的，书记去开会了，要我来帮忙。说完，掏出一包红塔山，塞给了收购员，收购员笑笑，开票了；又一个是村长家的，塞了包阿诗玛，也过了；还有一家，我都看出不合格，收购员刚说了几句，边上钻出个人来，说，眼镜，这是我们队长的，你敢不收？收购员听完，头都不敢抬，麻麻地开了票，只有我，随么家都不是，也认不得哪个。你说，爹娘养我们有个么用？爹娘都这大年纪了，还拼死拼活，唉一一”
黑皮听了，也叹了口气，道：“你还比我强些，我呢？也不知又是个么伢？”
说到这里，两兄弟一时都没得话了。
过了会儿，张华志抬头望了眼满天的繁星，道：“还记得吗？你读初中时，你问我，心忧炭贱怨天寒是个么意思，我答不出来，你还说我不帮你，几天都不理我。”说到这里，张华志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黑皮听了，也忆起了这一节，也露出了一丝苦涩，幽幽一叹，道：“难怪父亲常言，昔日少年骑竹马，看看也是白头翁。这一转眼，我们都当家理事了，也都为家为儿女操心了，想想都还在眼前。”说完，露出一脸的留念。
张华志又是苦涩一笑，道：“难怪吴老师常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唉，你我都要操心下锅的五斗米了，唉一一”
黑皮站起身，扭动了几下，道：“只盼明日天晴朗啊！”说完，抬眼望着满天的繁星。
张华志也站起身，道：“但愿吧！”
二人不再说话，站着，抬头仰望，心中不住地祈祷。
第二天，果然一天的好太阳。
兄弟俩忍着满身的奇痒，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将谷晾晒完了。
看着满地黄澄澄的稻谷，这才长舒口气，挠着身上的痒痒。昨夜的蚊虫没把兄弟俩抬走，也算兄弟俩命大了。
晒到下午，张华志又叫来收购员。
收购员看了看，又丢到嘴里咬了几粒，还拿在手上碾了几下，吹去糠秕，道：“水份可以了，只是杂质多了些。”
张华志笑着问：“不要明天啦？”
收购员看眼腕上的表，又望了眼天边，夕阳正在挣扎，道：“也只有明天了。”说完，转身走了。语气倒比昨日柔和多了。
兄弟二人赶紧出去吃了点夜饭，慌忙火急赶来归拢装袋。等到装完，码放在风扇处，月兔已东升了。
第三天，天刚放光，兄弟俩就开始忙碌了。
风净，称完，已到午间了。
张华志拿着钱款，人都虚脱了，走路都一摇一晃，黑皮赶紧过去搀扶，坐在树荫下歇了歇，见哥哥神色缓和了些，恢复了正常，黑皮提议道：“回吧？”
张华志数好钱，放在内衣口袋里，按了按，苦涩一笑，道：“我们去搞一杯？”
黑皮摇摇头，推辞道：“回吧。”
张华志却倔强道：“走吧，我请客！”
二人对视一眼，去了街上。
酒桌上，张华志一个劲地劝道：“喝，兄弟！”说完，一饮而尽。还不住地叹息。
黑皮也道：“哥，喝！”一饮而尽。也是唉声叹气。
喝完一瓶酒，二人已酩酊大醉，桌上的菜，竟动也未动一筷子。
二人扒在桌上，口中还在喃喃：“喝，喝……”眼泪聚在桌上，都已一大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