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韵子这些日子心里有些烦。烦也不烦别的,母亲又催婚了。
韵子听了,没好气地答道,紧催个么家?说好了要过五年,她有事做,我也没闲着,我那香莲才刚起步哩。
母亲叹了口气,道,你就这么相信?现在的姑娘伢,都人大心大,哪个还想回来跟你过这有油没盐的穷淡日子?停了下,母亲看了眼韵子,小心说道,我昨天听塆子里面的人说,这些日子,有个儿子伢老去找她,去时,还开了辆两头翘的乌龟壳子,莲儿与那儿子伢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上了车,乌龟壳子呜的一声开走了。回来,大包小包,胳膊都压弯了。
韵子听了,先是一愣,半天才讷讷道,那是她的自由,青年人哪个没得交往?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袭来一丝乌云。
母亲见了,叹口气,道,我也喜欢莲儿,要是能娶上这么水灵的媳妇,我们王家也是祖宗显灵了。可那是么位置?花花世界呃,哪个不见好爱好?想攀高枝啊?你就听我一回,去和那个姑娘见上一面吧?这是我说尽了好话,别个叶爹爹才答应,才找到的这个姑娘伢。
韵子听了,没点头,也没摇头,拿上手电,出门去了田里。
此时,已暮色四合,犹如一帘天幕罩了下来,就这么无情地割断了天与地,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那么朦胧。
又走到塆子后头那座石拱桥了。
这座桥在这儿也不知多少年了。
韵子小时就听祖父讲过,听他祖父的祖父存世时就说已在这儿了。
小时,韵子常和塆子里的伢们来这儿玩耍,莲儿扎了羊角辫儿也跟来了。玩到后来,又玩起了过家家,每回都是莲儿做新姑娘,莲儿也悦意。每回一听说跟韵子做新姑娘,莲儿就笑妍如花了。为了装扮新姑娘,韵子去采野花,莲儿跟着也去采,口中只叫,韵子,韵子,等等我。韵子见了,总是没好气地说,新姑娘不能随便走动。莲儿总是格格笑着说,不嘛,不嘛,我要跟着韵子你。采来一大捧红的黄的白的蓝的花,又编成个花环,戴在莲儿头上,几个小伢们面对面站着,手牵手,形成一个圆圈,莲儿一只腿钻进一个圆圈里,伢们嘿的一声抬起,犹如抬花轿,从桥的这头,走到桥的那头,口里还一个劲地唱起《嫁姑娘》歌:
白叶菜,叶叶黄,
吹吹打打嫁姑娘。
姑娘要出屋,
爹也哭,妈也哭。
亲家亲家你不哭,
你的姑娘到好处。
睡金床,盖银被,
绣花枕头有几对,
朱漆箱子两口柜。
堂屋里吃饭金桌椅,
厨房里吃饭银板凳,
铜锅、铜铲、铜灶门,
铁丝扭的捞火棍。
大脚盆洗,二脚盆浆,
玉石篙子晾衣衫。
锡盆子打水敬家神,
磁碗打蛋自己盛。
到了桥那头,韵子抱出莲儿,放下,又返身背起莲儿去了新房。韵子背上的莲儿喜得格格笑个不停。
后面的小伢们又拍着手,齐声唱道:
新姑娘,咚咚锵,
嫁到婆屋喝米汤,
米汤喝足哒,
养的儿子胖嘟哒。
莲儿听了,更是笑得都趴在韵子的背上了。
大了,二人一起上学,放学。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两人都未考上大学,莲儿去学了缝纫,韵子在家种田;后来,莲儿去了镇上开铺子,韵子在家已种起了香莲。莲儿临到镇上时,站在桥上,等来回家的韵子,轻声问道,你不跟我去?
韵子答,我还巴不得你回来哩。
莲儿问,你不怕?
韵子答,全凭心。
莲儿抬高声音,绝决道,等我五年,疯够了,野够了,回来天天喝你屋的米汤。说到这儿,莲儿的脸都红了。
韵子想起,底下自然就是那句“养的儿子胖嘟哒”。
韵子一把拉过莲儿的玉手,道,等你回来,说不定我的香莲养殖已成规模了。
想到这儿,韵子瞪大双眼,拧亮手电,努力搜寻,寻找莲儿那天站立的位置。
第二天,韵子还是没有去相亲。韵子心中的那片乌云也散了。韵子坚信:无论外面多精彩,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母亲终是拗不过,也就不再催逼了。
时光也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失了。
这一日,韵子吃过早饭,戴上斗笠,披上簑衣,赶了牛就下地了。
细雨正在时有时无地抽着丝,四周雾气笼罩,天地一片灰朦。
走到离桥不远,韵子猛地抬头,就见个窈窕身影正站在桥中央,身上穿了件风衣,看着田野。韵子见了,心头一喜,加紧抽打牛背,快步走了过去,口中连呼,莲儿莲儿莲儿。
莲儿缓缓转过身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晴,口中低呼,韵子,韵子,韵子。边呼边朝韵子跑来,跑到近前,不管不顾地扑进了韵子的怀里,口中只道,韵子。
韵子丢弃手里的牛缰绳,一把抱住莲儿的娇躯,口中连喝,莲儿,莲儿,莲儿。
牛听话地站下了,睁大眼睛,瞅着这一对亲热的人儿。
过了会儿,莲儿嘤声道,我想喝你屋米汤了。
韵子不相信地追问,真?
莲儿噘起小嘴,蚊声道,现在就行。
韵子一愣,打趣道,城里不好?
莲儿道,好!
韵子道,那你?
莲儿抬起头,小声道,就是没得家里的酽米汤喝。
韵子道,决定啦?
莲儿点点头,道,嗯。过了会儿,莲儿又道,以前,我的一个表哥开了车来找我,要我去武汉,说是专搞服装设计,可我硬是推脱了,表哥没法,只得买了些礼物走了。
韵子听了,喜得抱着莲儿直打转儿,莲儿格格笑个不止。过了会儿,韵子放下莲儿,歉疚道,等我一下,耕完那块田我们就回去。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牛缰绳,赶着牛走了。
莲儿懂事地嗯了声,深情地看着愈走愈远的韵子。见雨越下越大,莲儿也不在意,就这么站着,站着,任由雨水一点一点浸湿头发,浸湿衣服。过了会儿,莲儿干脆脱去鞋子,一屁股坐在了桥上,一如儿时的做法。莲儿仰起头,微闭双目,左手半举,显出一脸的享受,口中不停地喃喃,还是家乡好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