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做完家中事,掸去身上的尘土,掏出瓜籽,斜倚门框,边吐莲花,边眺望远方。
女人结婚已多年,却没生养下一男半女,不是女人不能生养,实则女人不想生养,女人都刮了几回伢了,为这,婆婆都跟女人吵了几回呃。婆婆指着女人的鼻子,恨声道,个鸡母,连个蛋都怕生,有个么用?
女人听了,双手叉腰,柳叶眉竖起,尖声叫道,个穷死烂窟眼的位置,叫我伢儿也象我样死穷?你狠得下心,我可狠不下这个心来。
婆婆争执了几回,见没得么效果,婆婆就不再争了。每天吃过饭后,端条板凳,坐在屋檐,看着别家的孙伢子,显出了一脸的火热。婆婆终是受不得这等煎熬,三年不到,一命呜呼了。咽气前,口中仍在不停地念叨,孙子,孙子……
男人跪在婆婆的床榻前,低垂着头,泪如雨下,口中只道,儿子没用,儿子没用。
女人站在一边,也不恼恨,反显出一脸的惬意。
女人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娘家离男人家也不远,相隔也就二三十家。
女人和男人是光屁股长到大的玩伴。每回男人同村子里的伢们在村后石桥上玩耍,女人见了,总要跑去参与,捉迷藏,过家家,不亦乐乎。
后来,两人长大了,上学了,男人牵了女人的手,一起走过石桥去上学;夕阳西下,男人又牵了女人的手,一起走过石桥各自回家吃饭,睡觉。
初中毕业,女人因家道凄凉,难以负担,终是回村炼了红心;男人也因家贫,步了女人后尘,也将自己的百十来斤交付了广阔天地。两人从此双宿双飞,关系愈加的亲密。
有回农闲,女人约了男人去了趟街上。
女人见了街景,口中啧啧声不断,且还一个劲地感慨:这才叫脱了场人身。
回去多日,女人都还在念念叨叨,人也象痴魔了一般。
后来,队里要上街上挑粪,别个听了嫌臭,女人竟叫了男人去了队长家。
十多日回家,女人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磕瓜子。
女人想吃瓜籽,就要掏钱去买,女人兜里又没得,女人一时蔫头耷脑。
男人见了,问明了,男人二话没说,牵了女人的手就朝家中跑。
女人见了男人家屋檐下的南瓜籽,女人动情地啄了口男人。
男人见了女人那贪婪样,男人好奇地问,有肉鱼好吃?
女人嗤笑一声,点着男人的额头,这才道出了实情:街上人都这样。
女人大了,要出嫁了,新郎自然是男人。
新婚之夜,女人一本正经,约法三章:一、不喂鸡鸭猪狗;二、单家独过;三、不生小伢……
男人问,有了呢?
女人答,刮掉。
男人听了,愣愣地看了女人好半天,心里有了一丝不自然。
从此,男人与女人亲亲热热过日子,可男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缕阴云飘过来飘过去。
八三年的某一天,村子里来了辆面包车,车上下来几个人,大声吆喝,招工,招工。
村人见了,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却就是没得哪个上前搭言。
男人这时牵牛回家,男人见了,站下看了会热闹,吆喝着牛,回家去了。
饭桌上,男人当趣闻告诉了女人。
女人听了,推开碗筷,站起身,埋怨道,不早说。转身跑出屋去了。
男人见了,也没在意,笑笑,埋头继续吃饭。
过不一会儿,女人笑妍如花地回来了,也不停留,急风似火地进房去了。不大会儿功夫,手提布袋出来了。
男人惊问,搞么家?
女人头都不回道,打工。
等男人安顿好一切赶来,已没了那辆车。
还在一边说笑的人们告诉男人,村子里就去了女人一人。
男人从此在家孤熬日月,心中时时刻刻牵挂着远方的女人。
女人一去三年,音讯全无。男人有心去寻找,无奈不知地址,也就作罢了。
从此,男人每天出工收工,总要在村头停上一停,看上一看,期望有奇迹出现。
可那奇迹,却总也不见出现。
男人也不气馁,总在耐心等待。
这一日,男人吃过早饭,出门看了眼,又返身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赶上自家老牛下地去了。
走到村口,男人又停了下来,眼巴巴看着村路,路前一片雾朦,随么家都看不见,只在村头的路边看到辆两头翘的车子,男人叹了口气,赶着牛,继续朝前走去。
老远,男人就见石桥中央站着一个人,男人一见,大喜,赶牛的劲头更足了。
来到桥头,男人边走边高叫,你,你,你……,哽咽声淹没了底下的话语。
桥上人听闻,缓缓转过身来,那一袭风衣,勾勒出那人风姿,犹如画中人。
女人抬手理顺凌乱的头发,柔声言说,接你。
男人到得近前,惊问,哪里?
女人答,远方!
男人摇摇头,道,不去!
女人瞪大杏眼,惊问,深圳嘞!
男人不再做声,驱赶着老牛,走过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转身,望着远去的男人,张了张嘴,一屁股坐在了桥上,也不担心雨水湿了裤子,浸了屁股,脱去皮鞋,放在桥面,仰面朝天,左手抓住滑落的风帽,微闭双目,似在看着远方。 |
评分
-
查看全部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