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李玉和（小小说）

老游湖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7-6-12 12:44:09

七十年代，都兴搞文艺宣传，杨坮学校这回出了个大招，想搞台整场的《红灯记》。
《红灯记》可不是凡品，属那八大样板戏之首。随着《红灯记》的深入人心，男以学李玉和为荣，女以学李铁梅为耀。就是那恭维人也是“哎呀，你好象李玉和呀。”“哎呀，你好象李铁梅呀。”而象那“学梅”“做梅”之类的名字如雨后春笋，遍地都是了。只可惜，却没得哪个来敢说“哎呀，你象李铁梅一样美。”其实，这句话人人都憋在心里，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倘真要说出来，就犯忌了，轻则亮相示众；重则挂牌游街，搞不好还要划成这个派，打成那个分子的。这也不是赫哪个，连那大口岸专搞么家美学的大家朱光潜都搬家去了牛棚，就更别说这底下的小鱼小虾了。
这八大样板戏分别为：《红灯记》、《沙家浜》、《龙江颂》、《海港》、《智取威虎山》、《杜鹃山》、《红色娘子军》、舞蹈《红色娘子军》。打开收音机，听到的就是这些。由于滚筒式反复播放，都达到耳熟能祥的地步了。至于那电影，除了这八大样板戏外，还有《奇袭白虎团》、《渡江侦察记》、《侦察兵》、《打击侵略者》，后来，似乎也就是七三，七四年，进口了近邻朝鲜的几部片子，留有印象的，就是《鲜花盛开的村庄》、《卖花姑娘》。《卖花姑娘》反映的是剥削，《鲜花盛开的村庄》反映的是懒人变勤快的故事。曾记得《卖花姑娘》刚放影时，都达到万人空巷的地步了。严格来说，《卖花姑娘》也不是么上乘之作，只是因为是外国的，反映的是异域风情，勾动了人们向外的心理，才产生了这种轰动效应。亦如后来的印度片《流浪者》。搞到后来，男伢们都去学拉兹，蓄起了长鬓角；女伢们去学丽达，两边故意多出一缕头发，风一吹，要多飘逸有多飘逸，还显出那么一股异域的妩媚来。
辅导员这回也是下了狠心，私下里与校长咬了几回耳朵，那样子，给别个旁边的老师们看见了，都还以为这两个大男将在搞男女关系哩。
当然，这种说法也只是在当时，国门还没打开，新思潮，新名词，还没有发了疯样涌进来，自然，人们也就不知道还有“同性恋”这一说了。
几回下来，终于得到了校长的首肯。辅导员美滋滋拿了鸡毛当令箭，亦如古时候得了御赐的尚方宝剑，得意洋洋，开始在校内四处招摇，一时搅得乌云四起，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学生倒还好些，巴不得每天都有热闹看，也就免去每天在课堂上受煎熬了。老师们却就苦不堪言了。本来学生们的心就飞了，都巴不得去广阔天地里当英雄，哪还受得了这一诱惑？不更是心飞扬了？每当老师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时，忽拉拉一下下冒出十几个伢来，老师问说你们搞么家？要示威？想造反？这几个学生却头一扬，脸一板，异口同声答道，不，去选演员，辅导员说了的。说完，头一仰，雄赳赳气昂昂走出了教室，至于是真去了，亦或是假去了，老师也不便追寻了。这些学生一走，下剩的学生哪个还有心情去上课？三五一群，四五一伙，叽喳喳搅成一锅粥了，任凭喊破喉咙，威胁加利诱，也把这些学生拢不到一堆了。倘稍一搞狠了，几个学生围拢来，紧握拳头，怒目而视。当然，这还是好的；倘差一点的，上来就是一脚，口中恨恨道，个“臭老九”这不识相？小将们不把你挂牌游街已是天本地厚了，你还管起小将们来了？老师一听，自然是一缩脖颈，悻悻然走一边思过去了。
辅导员大张旗鼓地搞了几天，终于把那李铁梅，李奶奶，王连举，鸠山，甲一甲二都搞出来了，却唯独还差个重要人物：李玉和。这李玉和不搞出来，叫别个王连举么去叛变？鸠山请哪个的客？鸠山找哪个要密电码？又和哪个去斗智斗勇？也就是说，缺了李玉和，《红灯记》就不能唱了。难不成要别个李奶奶去举红灯？辅导员想到这些，心中还是恋恋不舍，又大张旗鼓地搞了一回，却还是连李玉和的影子都逮不倒，这一下，辅导员吃饭，不愿下喉；睡磕睡，本来都已进入了梦乡，却一个激凌爬起来，口中只呼，李玉和，李玉和。搞到后来，回到家里，看到一屋子的老小都是李玉和。可见别个辅导员对工作有几上心？都不分工作和生活了。再后来，辅导员的一双眼睛都变成乌鸡眼了。人也象黄鼠狼吸干了身上的血，殃蚂蝗一条了。教学，更加没得心事了。眼里心里口里只是那李玉和。
这一日，下了朝读课，辅导员蔫头耷脑地回了办公室，捱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屁股蹋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唉，口中只呼，李玉和啊李玉和，你何时出来见我呀？说完，瞪着一双乌青眼，看着地上的蚂蚁。
老师们见了，不但不过来劝慰，反而个个一副落井下石，巴不得辅导员就此熄火发疯，这事也就犹如那上架的黄花菜，从此凉了。从此也就河清海晏，世界一片大同了。
校长毕竟是领导，比老师大度些，校长瞅了眼辅导员那样，校长关切地问，么啦？昨晚又跪踏板了？
踏板就是床前的脚踏板，通常也就是新姑娘的婚床前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它的用途也蛮简单，一是起个装饰作用，二是小夫妻放上各自的鞋子，至于还有没得深一层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辅导员一听，瞟了眼校长，答道，唉，要是能跪踏板就好了。
校长惊问，这严重？
辅导员摇摇头，答，老婆这些日子都在和三姑娘睡，我屋一屋老小看到我，都象见了鬼样，都躲着我……
校长又是惊问，为么家？
辅导员苦笑道，怕我把他们当了李玉和。
校长瞟了一眼辅导员，问，你的眼睛？
辅导员答，老婆打的嘚。接着，辅导员说出了原委。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睡到半夜，我陡地惊醒，推扯着身边的老婆，口中连声道，李玉和，李玉和。
老婆翻身爬起，莫名地问，么玉么和呀？
我说，你就是我要找的李玉和，你唱段《谢谢妈》我听听？
老婆一阵火气，抬手就是一拳，把我打的仰躺在了床上，过不一会儿，我又呼呼睡过去了。口中还在念叨着“李玉和，李玉和。”
第二天爬起一照镜子，就成这乌鸡眼了。
老师们听完，捂着嘴“唔唔”直笑。
校长却忍住了，可怜地看了眼辅导员，扫了眼办公室的老师们，大声道，老师们帮帮他吧？！
这时，四年级的班主任忍住笑，道，我保举一人，准行。
辅导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问，哪个？
班主任道，就是我班的“小渔鼓筒子”，现在又改叫“小玉和”的。说完，班主任独自笑了笑，又道，单说这“小渔鼓筒子”的来历，就让人发笑，简单点说，就是他老头子是个“老渔鼓筒子”。这“老渔鼓筒子”以前是唱老戏老曲，整了几回，就不敢了，却又舍不得就此放下，现在也跟了形势，改唱样板戏了，还专爱唱《谢谢妈》。你们听一下，啊，咚咚咚哒……
旁边个老师插话道，么又来个“哒”呢？
班主任横了那老师一眼，道，大人说话，小伢莫插嘴。
老师们一听，笑了，心中只道，这对冤家。
班主任继续道，咚咚咚哒，临行喝咚咚妈，哒，一碗，哒，咚咚咚酒……
这一唱，逗得老师们都笑，笑声中，还听到有人喊“唉哟”。
班主任还要唱，校长制止道，好了，好了，去把你那宝贝请来吧？
班主任收敛起笑，却又懒得起身，扭头扫一眼窗外，见了本班个同学，手一挥，道，去，叫“小玉和”来。
那个同学燕子样飞走了。
过不一会儿，门口就站了个男生。
辅导员一见，即刻摇头，连声说，他呀？见过，见过，我还怕你们班上有两个呢。
班主任接话说，先听了再说。说着，一招手，叫来那个男生，说，把那《谢谢妈》搞一遍？
男生也不扭捏，摆开架势，唱了起来。
临行喝妈，
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筹……
唱完，班主任见老师们都沉浸其中，挥挥手，叫那个男生走了。
辅导员一愣，猛然省悟，惊问，人呢？
班主任问，你只说行不行？
辅导员抠抠后脑壳，如实道，单听这声音，象。可你看那身量，身板，眼睛，说是只地老鼠都不为过。
班主任道，好办。
辅导员问，么好办？
班主任道，做双鞋子，底搞高些。
辅导员眼睛一亮，又黯然道，身板呢？
班主任道，搞件象婴儿穿的连体衣，里面再夹点海绵。
辅导员追问，眼睛呢？
班主任一靠椅背，轻松道，更好搞，把那医生的胶布搞点，上眼皮一粘，下眼皮一拉，不就大了。
辅导员听完，长舒了口气，接着又问，钱呢？
班主任答，找他！一指校长。
校长苦笑，为难道，你要粉笔，墨水，我还拿的出来，现在就可给，钱，一拍身子，一分钱都没得。
辅导员一听，耍起了无赖，我不管，完不成你担担子。
校长见了，无奈道，祖宗们，我去想办法。
一切有了着落，一个新的“李玉和”不久后将会隆重登场。
辅导员寻找李玉和的任务，也就此拉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