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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醉鬼回家的滋味么样?看一下下面就知道了。
一天下班后,几个同事邀约一起,去了酒馆,喝几杯酒,驱除一下一天的疲乏。喝起来自然是尽心尽意。席终人散,其他人倒还好,独一个姓禹的老哥有了反应,舌头打弹,脚步虚浮,迈一步,身子一摇三晃悠,看得人很是担心。可禹老哥子却还嘴硬,挥着手,含糊不清道,你你你们都都都走,我我能能能行。但一班人又岂能置他于不顾?互相对视一眼,又纷纷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见此,我只得当仁不让,送他回家去。
其实,这也不是我心善,喜欢做这个好事,老实说,我的内心是不悦意的。不悦意又么搞?毕竟是同事。再者说了,也只有我和禹哥同一条路。
二人坐在的士上,禹哥坐在副驾驶座,我坐在后排,却也不敢大意,双眼瞪得象灯笼,时刻关注着前排的禹哥,生怕有么意外,倘真要这样,这关联可就大了。
其实,这时的我,也已晕乎了,但为了禹哥,也只有强撑着。
这也不是我的小心眼,实则现时的风水不好。前些时日,有个张姓人家的儿子做十岁生日,有个同事随喜,喝完酒,回家路上出了车祸,抬去医院,人事不醒,张姓得信,拿出五万。事后据说,事还未了,还要视伤者醒转过来再说。搞得张姓整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工作也难尽心尽意。
又有一例,同事老王,与人喝酒,路遇车祸,左腿粉碎性骨折,躺在医院诊治,凡参与这场酒宴之人,加上老王,共计七人,下剩这六人,个个都要掏钱,至于多少,未定。
所以,搞到后来,年底吃年饭,老板都不敢请吃年夜饭了,只是每人发上一百,自己各去组合,如出意外,均与老板无关。
车上,禹哥也不安生,瞪着腥红大眼,胡言乱语,张牙舞爪。边上的司机见了,眉头拧成了疙瘩,也不便说些么家,也不好赶客下车,双眼瞪视前方,双手上都已青筋凸起了。
我在后面见了,也是胆颤心惊。生怕出现意外场景。这一紧张,倒也把我的酒搞省了七八层。
车不一会儿行驶到个空旷地带,禹哥开始叫嚷着要撒尿。司机听了,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停稳了车。禹哥一见,胡乱地摸索,拍击着车门,司机赶紧欠起身子,拉开拉手,小心地推开车门,我也在后面拉拽着禹哥的衣服,生怕禹哥就此滚落下去。禹哥见司机这一动作,不满道,拦我搞么家?我要撒尿。边说边推开车门,颤巍巍走下去了。司机一听,并未计较,只是回头冲我苦笑。我也报之以无奈,又赶紧下车,抢前搀扶,生怕禹哥摔跤。可禹哥早已离我两米多远了。禹哥的样子,看在眼里,叫人心惊,实则脚步稳扎,步步实踏,倒也叫人心下稍安。
司机见了,本想言说几句,想一想还是忍住了。见我们还在那里用功,司机启动车子,“唿”的一声,开走了。连那都快到十元的车钱都不要了。想来也是抱着赊财免灾的心理吧?
我回头见了,苦笑一声,又去关注禹哥了。
等我走到近前,禹哥早已解决完了,正在与面前的电杆讲狠,说我要回家,你拦我路搞么家?边说边挥拳相向。我见了,自觉好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下来了。见禹哥还是那样,我只得大声询问,搞么家?
禹哥扭头,恨恨道,它拦我路。
我说,那是电杆。
禹哥“啊“了一声,转头又看,口中只道,我说它么不走呢。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我惊问,搞么家?
禹哥说,上车。
我没好气道,早走了。
禹哥一听,一屁股瘫坐在路牙上了,低垂着头,口中发出“啊,啊”的干呕声,显出一脸的痛苦。
我急忙走上前,轻轻拍打禹哥的后背,禹哥这才好受了些。
过了一会儿,禹哥转过头,感激地看着我,说,兄弟,你是个好人,好人。说完,又扭转头,低垂下头,张开嘴,嘴里涌出一缕一缕的涎沫。
我听了,苦笑一声,道,好不好先不说,安全送你回家才是正理。说着,上前拉扯。
此处离禹哥家还有里半路。
如何走过这里半路,老实说,心里没得一点底,也只有脚踩西瓜皮,一点一点往前攒了。
禹哥努力了几回,终还是站立起来了,却由于重心不平衡,一个趔趄往前冲,我见了,急忙上前拉扯住了,口中一个劲地呼喊,禹哥禹哥,莫这样莫这样,你这一这样,我那合家老小不都跟你去了?
禹哥却并没得么反应,只是身子稍微站直了些,似乎正在克制体内的某种冲动,却也没得就此开步走的意思。
过了会儿,禹哥抬起头,斜眼看着我,道,我是个快活人,一生就这么吃喝过去了。说完,又耷拉下脑袋,不停地叨叨,快活,快活。
我却没有即刻接话,而是抬头望了望四周,黑魆魆的,倘要不是昏黄的路灯,都伸手不见五指,也辨别不出东南西北了。又掏出手机,都九点半了,望着前路,看着禹哥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不免犯了愁。紧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啊!想到这里,又望了眼禹哥,我不免狠下心来,接过刚才的话语,道,你快活个鬼吔,你是肚里有苦不说出,终日只沉浸在酒里麻木自己,不敢面对,一味逃避。
禹哥听了,明显地一滞,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仍是那句“快活,快活。”
我见了,心中一喜,又道,你要是个儿子伢,不是个姑娘伢,你能这样成天的吃喝?成天的不归家?说明你和嫂子的关系并不好。
话一说完,就见禹哥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足有一分钟,之后,又垂下头去,口中仍是“快活,快活”,却已不是叨叨,而是喃喃自语,没了丝毫的底气。
我见了,暗笑,心道,果然。
过了会儿,我又换了个话题,禹哥,你当过兵吗?
禹哥抬起头,娇傲地说,六年!过不一会儿,又道,要不当兵,严打时,我也进去了,搞不好,也象我的那两个街坊,也是我的两个好兄弟,吃枪子了。
我听了,暗喜,眼珠一转,道,口令!
禹哥一听,条件反射地一个立正,那样子,哪还象之前的醉鬼样,疲沓沓的。
我心中一阵感叹:究紧是曾经的军人!
我接着又道,齐步一一走!说完,迈步朝前走去,却也不敢离得太远,时刻还要照顾一旁的禹哥。
口令声一落,禹哥也朝前走去。那军姿一点都不含糊。比我这个昔日的体育老师强多了。
我也装模作样地喊着一二一,两人的脚步一时倒也合在了一起,只听那有节奏的“嚓嚓”声响。眼看离禹哥家的小区越来越近,心中不免一阵喜悦,总算要安全到达了。却也不敢放松丝毫的警惕,生怕一时疏忽,又闹出点幺蛾子来,就全功尽弃了。见还有二三百米远,又听禹哥的呼吸急促,我又喊了声,立定!“定”字音还未落下,就见禹哥如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欲坠了,我急忙上前,伸出双手,牵扯住了,禹哥安全着陆,我却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跟着就是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抽出只手,探进屁股底下,拉出一垞硬物,借着灯光一瞅,竟是块小石子,我恼恨地朝前扔去,差点扔到个过路人的脑袋上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人也未察觉,仍一味地往前走。收眼再看禹哥,就这么眨眼的功夫,禹哥已靠在一边睡着了,竟还发出了鼾声。我不免一阵苦笑,也为禹哥的宽心而无奈。看着禹哥那样,心中竟起了一丝怜悯:别看禹哥一副没事人样,成天乐呵呵,心内该有多少的愁苦?我挪到禹哥一排,掏出烟,点燃,静静地吸食,守着沉睡中的禹哥。
这时,走来个老人,老人见了,也不答话,坐在了另一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朝这边瞟。
我见了,不禁好笑,老人这是把我当可疑人员了。我也不说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吸着烟。吸完烟,丢下烟头,踩灭,开始推搡身边的禹哥,口中还不住地呼喊,禹哥,禹哥。
连喊数声,禹哥才悠悠醒来,喉结处“咕碌”了一声,茫然地看着我。
我笑着说,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别个还把我们当可疑人员了。口里说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老人。
老人听了,也不回避,就那么默默地望着。
禹哥这才慢慢站起,一摇一晃往前走去。
我急忙上前,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时的禹哥比刚一刻精神多了。也许是睡了这么一会儿的缘故罢?
进了小区,我不免担心地问,记得家吗?
禹哥说,记得。过会儿,禹哥又说,兄弟啊,哥苦啊,老婆是个残疾,一条腿断了。说完,低垂下了头。
我一惊,连忙制止道,瞎说。说是这样说,心内却一阵欣喜,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也算生活中的一种实证:愈是表面快活的人,内里不知蓄了多少酸甜苦辣咸啦?!
禹哥说,这能玩笑?唉……
我不再接话,只搀扶着禹哥继续向前走。
走了会儿,禹哥进了个门,按了开关,进了电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心内还是放不下去。
上得四楼,禹哥往左一拐,在家门前站定,挥拳擂鼓样死擂,就听内里传来一声女声,哪个啊?跟着,“咯吱”一声,门开了,接着,走出个中年妇人,整只左腿都断了,妇人长相一般,妇人见了,淡淡地看着。
我暗舒口气,始觉禹哥并未假话。我冲妇人笑笑,转身走了。
妇人一通感谢,搀扶着禹哥进屋歇息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送醉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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