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婆接回小儿子的一双儿女已有一段时间了。
范婆的小儿子在武汉常码头种菜。小儿子种菜,也不是心甘情愿,实在是为生活所迫,更是为了生存。说白了,都是计生惹的祸。
小儿子在家教书,二媳又在路边开了间小卖部,闲暇,还可跟人缝纫。二媳有手艺,会缝纫,手艺也高,只要来这里做过一回的人,回头再做,也无需再量尺码,只要说一声是冬装或夏装就行了,保险能做出合体的衣服来。两项加起来,也还有些利润,小日子过的也还蛮有滋味。后来因为超生,才远走他乡,才去种了蔬菜。
范婆见了,心下一揪一揪的,却也无法,总不能一辈子把伢们都拴在裤腰带上?伢们的日子还长得紧,该放手时就放手,不经摔打磨砺,总也难成人才。
小儿子搬去时,一双儿女也带去了。老家从此也只范婆与老伴,膝下虽一时荒凉,却也只在闲暇时节才会略有感觉,一旦忙碌起来,却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心中也还庆幸,幸亏伢们不在家中,没了诸多牵挂,好尽心尽力做完手中的事情。范婆也一旦认下了这个命,日子虽显淡寡,却也洒脱。
只是后来有一天,范婆终是放心不下,遣了正在家中休憩的幺姑娘,去了武汉。幺姑娘回家,说了小儿子的遭遇,才跟老伴一番商量,才接回了小儿子的一双儿女,小儿子的负担也才得以减轻。
小儿子的负担减轻了,范婆的负担就增加了。
此为后话。
孙姑娘大些,说大也不蛮大,现在也才三岁半。孙姑娘出生时,体重六七斤嘞,圆脑袋,圆眼睛,圆脸蛋,小嘴巴。小嘴也甜,巴嗒巴嗒一大通,气都不换一口,身上的衣服虽不是什么好料子,却经不住得体,穿在身上蛮合身,人见了,都夸像画上的伢。
孙子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却也不是蛮差。只是脑袋小了些,身材单薄了些,手指伸出来象葱管,瘦,长,白,说话小声细气,身上穿了套虎头衣服,走动起来,犹如一头小虎崽。可惜,少了威猛。说是一只小病猫倒也恰如其分。
范婆见了,心中倒也起了一丝涟漪:要是把孙姑娘的身个与孙子掉换一下该多好啊!可惜,这层涟漪却起不成波澜。
范婆那天去时,都已下午了。
小儿子家就在田边,小儿子的田却又不在屋边,离屋还有小半里路,也不是什么正田,租种的是堤田。好在范婆以往来过,现在走来,倒也不觉生疏。
范婆走到小儿子家屋前,见屋门大开,定睛看时,见两个伢儿正在屋中,孙姑娘手上拿了杯子正在喝水,孙子拿了个苹果啃食,苹果上还有两只苍蝇,凑着热闹。伢儿的脸上没了嘻笑,全没了以往的灵动。范婆心寒,几步跨进屋,口中急呼:琳儿,成儿。
听见叫声,琳儿车过头来,小眼睛咕碌碌转,却也没有说话;成儿小些,不知这些,仍在专心啃食。
范婆坐到对面,取下草帽,放下手里的布包,拍着双手,笑道:“我是婆呀。”
琳儿这才瞅准,猛地抛去杯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冲过去,一头扎进范婆的怀里,口中只道:“婆,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成儿见姐姐哭,成儿也走过来,站在范婆的身边,依然啃食着苹果。苍蝇也在这走动中惊慌地飞走了。
范婆听了,怜爱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琳儿仰起头,睁大泪眼,坚定道:“不,我的家在游湖!”
范婆一听,笑问:“这里不好?”
琳儿老实回答:“好,餐餐有肉鱼吃。”
范婆又问:“那你?”
琳儿答:“没得人玩。”
范婆又问:“我看哪头蛮多小伢在玩。”
琳儿答:“他们打我,还骂我,说我是乡里伢。”说着,又仰起头,问,"婆,乡里伢是什么呀?”
范婆一把揽过,口中只道:“你们都是婆的心肝宝贝金疙瘩!”
…………
第二天,范婆起了个大早,祖孙三人去了车站。
回家的路上,范婆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一步一步往家走。
琳儿也不说话,睁大双眼,两边观瞧。等到离家还有两箭多远,琳儿猛地挣开范婆的手,展开双臂,蝴蝶样向前飞去,口中高呼:“哦,哦,到家啰,到家啰。”
背上的成儿见了,双脚乱蹬,口中只道:“下,下。”
范婆连忙蹲下身子,放了下来。
成儿也学了姐姐样,展开双臂,蹒跚着往前跑,口中也道:“哦哦哦……”
范婆擦去额上的汗水,脸上堆满了笑,口中不停地提醒:“慢点,慢点。”
这一日,范婆提了潲水,走上前来,见了两个小伢,放下潲水桶,一人塞了一个红蕃茄。
成儿接过,不管不顾地啃食。
琳儿接过,眨动了下圆眼,说道:“婆,我想妈了。”
范婆一愣,随即堆笑道:“好,好,过几天,等你幺爷空闲了送你们去。”
琳儿一听,展开双臂,穿花蝴蝶样飞出去了,口中只道:“哦,哦,要去武汉啰,要去武汉啰。”
成儿一见,赶紧学样飞走了,口中只道:“姐,等等我,等等我。”
范婆笑着弯腰提起潲水,喂猪去了。
|
|